连载女法医之尸体加工厂黛西连载

第一章无名女尸

这是个草草挖成的土坑,深约四十厘米,长一米左右,周围散落着树枝和枯叶,还有一些泥土沙砾。一具身材瘦小的尸体平躺在坑里,双脚放在坑外。尸体头东脚西地躺着,身上衣服虽然凌乱,却完好无损,可以看出是一名女性的穿着。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隐藏着一只神秘的潘多拉魔盒,而一旦盒子被打开,瞬间,你就会变成一个可怕的魔鬼。

女人感觉呼吸越来越艰难。她本能地想睁开双眼,可是眼皮却像被什么粘住了一样,怎么用力都是徒劳。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伴随着每次呼气,紧贴在嘴唇和鼻孔上的不明物体就会让呼吸变得更加困难。

自己快要死了。女人拼命挣扎起来,她试图移动手脚,拿开紧贴在脸上的东西。她发现双手双脚被牢牢地固定在了一个地方,除了小范围扭动身体之外,根本就动不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什么地方?

她挣扎着想抬起头,忽然一张厚厚的、浸透了水的纸轻轻盖在她脸上,紧接着又是一张,或许生怕纸张在女人脸上粘得不够牢,有人还用力摁压了几下。

女人的脸上已经被蒙上许多张纸,要不了多久,当这些纸彻底干时,女人就再也不会说话和呼吸了。

这不是做梦,但女人宁愿眼前这一切都是噩梦。随着脸上的湿纸慢慢增加,她的呼吸变得也越来越困难,意识渐渐模糊,她伤心地呜咽着。不,我不能死!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完……悲哀的是,没人能阻止死神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终于停止了痛苦的挣扎,在呜咽声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她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

房间里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下一站,滨海路,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作好准备……”

耳边传来公交车那单调乏味的电脑报站声,章桐猛地一怔,下意识摇摇头,茫然的目光从窗外移回到手上。手中的咖啡还有余温,而牛皮纸袋里的汉堡却早已凉透。章桐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站起身,同时把肩上的挎包往上拽了拽,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竭力稳住身体,挤过随着车厢颠簸而东倒西歪的人墙,来到车门口准备下车。

天长市公安局在滨海路号,从站台到公安局的灰色大门只要步行三百多步,章桐几乎每天都要数遍,很少数错——她太熟悉这段路了。

刚在站台上站稳,喘着粗气的公交车就迫不及待地关上门,随后在吱吱嘎嘎的零件碰撞声中极不情愿地往下一站开去。滨海路虽然接近市中心地段,但在早上六点多的时候,从这里下车的人却很少,尽管那渐渐远去的公交车上几乎挤满了人,但大部分都是在前面开发区上班的,而章桐却不一样,她在滨海路的天长市公安局刑事技术中队法医办公室已经工作了十四年,这里几乎成了她的第二个家。

自从当上法医办公室主任,她待在家里的时间就更少了,更多时候只是晚上回家睡一觉,醒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办公室。上个月又有一个法医申请调去省里DNA鉴定中心,那里的条件可比天长市这边好多了,没有血淋淋的现场,至少能准时上下班,所以私下里章桐也能理解对方纠结的心情,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在表格上签下了“同意调动”的意见。基层法医这个特殊的职业,没有一定信念是坚持不下去的,她不想强人所难。可接下来自己却要独自面对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文案工作堆积如山,想到这儿,章桐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突然,由远至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转眼之间,一个人影与章桐擦肩而过,以狂奔的速度冲进天长市公安局大门。

发生什么事了?章桐不由得一惊,多年的职业习惯让她隐约感到一丝不安,她随即加快脚步,紧跟着向大门口走去。

从大门口到大楼一层办公大厅要经过很长的一段石头阶梯,刚才那个狂奔的人此刻已经精疲力竭,脚步变得踉踉跄跄,没走几级阶梯,整个人就像一袋水泥般沉甸甸地坐在冰凉的砖面上了。这是个中年男人,至多四十五岁,身体偏瘦,灰头土脸的,大汗淋漓却又脸色苍白,身上穿着一套皱巴巴早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帆布工作服。

章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中年男人的举动却让她吓了一跳——他竟然抱头痛哭起来,并且从开始的抽抽搭搭,很快就变成发泄般的号啕大哭。章桐皱起眉头,这时,在办公大厅门卫室值班的老王闻声跑了过来。

“章法医,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章桐指了指面前坐在石阶上的中年男人,“应该是来报案的,我跟着他一路跑进来,你赶紧带他去值班室吧,刑警队那边今天是小邓值班。”

老王刚想弯腰把中年男人扶起来,那男人却突然不哭了,抬起头打量着章桐和老王,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断断续续地带着哭腔说:“我……我是来报案的,警察同志,我老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消息,也没回家,她以前从来都没这样过!她、她不接我电话,她肯定出事了,警察同志,帮我找找我老婆,她失踪了!到现在电话都打不通,求求你们了……”

章桐迅速看了一眼老王,点点头,“快去吧!”

看着老王和那中年男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楼梯转弯处,章桐这才放心地向右手边的地下一层走去。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楼道里几乎没人。经过橱窗里的光荣榜时,章桐不由得停住脚步,这是一块特殊的光荣榜,记载着天长市公安局建立以来所有功臣的名字和相关事迹,每天经过这里,章桐都会看上一眼,习惯性地寻找那个很熟悉,却又在脑海中随着时间而逐渐变得有些陌生的名字——章鹏。

章鹏是章桐的父亲,天长市公安局最早的一批法医之一,在他的协助下破获了很多轰动一时的案子。章桐深知,周围的同事之所以尊敬自己,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自己的父亲。这些年来,她一直都生活在父亲的影子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章桐在食堂与刑警队长王亚楠不期而遇,两人会心一笑,很自然地端着托盘坐到一起。

相比起章桐身材的瘦弱和矮小,王亚楠就高挑多了,黑黑的秀发随意地绑在脑后,皮肤黝黑,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近乎完美。她的身上有一种活力,仿佛她无论靠近谁,她的活力都能把对方吸引过来,而章桐就文静内向多了。

“老朋友,稀客啊!”

“你不也是吗?王大队长。”章桐的口气中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目光落到王亚楠身上那件皱巴巴的浅色衬衣上,她皱了皱眉,“今天是周三,你居然三天都穿着同一件衣服?老实说,你这几天是不是又忙得脚不沾地儿了?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看这衣服皱的,都快见不了人了!”

“我哪还顾得上形象啊,这段日子省里要求协查的那个盗抢杀人案,蹲点守候,天天加班,连睡觉都在会议室,好几天都没回家了,还好今天早上逮住了那个家伙,我才有时间坐在这里和你闲聊。凭良心说,我们干刑警的哪有你们法医轻松!”由于严重缺乏睡眠,王亚楠不断地打着哈欠。

“对了,亚楠,今天早上有个来报案的中年男人,”章桐一边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青菜,一边随口问道,“就是说自己老婆失踪的那个,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失踪案?”王亚楠一愣,抬头想了想,叹了口气,“那个人早就解决了,没事儿!”

王亚楠肯定的口气顿时把章桐怔住了,她的眼前顿时闪过中年男人瘫坐在石阶上痛苦的神情:“我早上上班时见到了报案人,不是说他妻子出事儿了吗?难道是报假案?看情形不像啊!”

王亚楠微微一笑,筷子毫不客气地伸进章桐面前托盘上装着排骨的碗里,一边翻着肉多的排骨,一边嘟囔道:“老姐,你是法医,看死人很准,看活人说不准会走眼。那两人应该是夫妻之间闹矛盾,我们接警后立刻调看事发地周围的监控录像,里面记录了他老婆是自愿跟着一个人走的,对方根本就没有绑架她,也没有武力威胁的迹象,两人之间气氛很和睦,还不停地闲聊。种种迹象表明,应该是报案人搞错了。现在夫妻之间闹矛盾,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真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男人现在在哪里?”

“你是说报案人吗?老李他们做过思想工作后,派人直接把他送回家了。剩下的事情我也交给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接管了。”王亚楠一脸轻松,却难以掩饰眼角周围的皱纹和熊猫般的黑眼圈,“再说了,我们是刑警队,不是派出所调解民警,这些夫妻之间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儿,本来就不归我们管。”话音刚落,她终于用筷子牢牢地夹到一块排骨,迅速塞进嘴巴,随即疲惫地一笑,晃晃筷子,“谢啦!”

章桐无奈地摇摇头,对这件案子,她确实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好日子过得非常快,平静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随着太阳落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早晨刚上班,章桐还没来得及把肩上鼓鼓囊囊的大挎包塞进更衣室,隔壁办公室急促的电话铃声就透过薄薄的板壁钻进耳朵。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老式挂钟,差一分钟七点。按照规定,如果是命案需要出现场,电话铃响三声过后,如果办公室里还没人接,就会被值班电话员转接到章桐手机上。前任法医室主任退休后,章桐就成了整个天长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技术中队法医室的一把手,她需要给手下的两名法医分配案子,必要时就像今天,如果人手不足,她也要轮班出现场。

预感被证明是正确的,这么早打电话来不会是什么好事情,第三声电话铃声响过后,章桐放在凳子上的手机就发出尖锐的铃声,她迅速按下接听键;“你好,我是章桐。”

“凯旋高尔夫球场,章法医,车子已经在底楼停车场出发区待命。”值班电话员沙哑的嗓音中透露出明显的疲惫,耳机中同时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在通知法医的同时,电话员还有一个职责,就是如实记录接手案件的法医姓名和被通知的时间。

挂断电话后,章桐迅速换上警服,从存放工具箱的大柜子里用力拽出那个三十多斤重的工具箱,然后拉开门,头也不回地拎着箱子,加快脚步向停车场走去。

凯旋高尔夫球场位于天长市郊外不到二十公里的省道线路旁,附近的燕子矶别墅区是天长市最大的高档别墅住宅区,与市区相距约五六公里,这里虽然地处偏僻,但环境不错,笔直的省道是新建的双向八车道,马路边都是高高的花墙,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前年建成后没多久,这个占地一千多亩的大型标准高尔夫球场很快就成为天长市和临近市县富人们的又一个高档娱乐场所,漫山遍野的人工草坪使整座山坡一年四季都呈现出怪异的绿油油的颜色。章桐只是听说过这里,却还从来都没有跨进过大门一步,今天是个例外。

车子还没有停下,远远地就看到王亚楠的助手老李正焦急地站在门口。

“你们王队呢?”章桐下车后打开后车厢门拉出工具箱问,“现场在哪儿?”

“王队正在山坡那边等我们,这名球童会开车带我们过去。”话音刚落,章桐这才注意到了他身边站着的身着白色球场工作服的小伙子。

小伙子略带腼腆,伸手指了指章桐左手边停放着的一辆刚能容两人的电动高尔夫球车。超载的高尔夫球车摇摇晃晃地开过山坡,转过一片矮矮的小树林,在树林边的一个僻静角落里,蓝白相间的警戒带很快就出现在视野中。车子停下后,章桐迫不及待地钻出座椅,用力拖下沉甸甸的工具箱。

王亚楠快步迎了过来,“怎么才来?就你一个人?”

章桐皱起了眉头,弯腰钻过了蓝白相间的警戒带,“我的助手和你的人都在后面呢,没办法,就一辆车,坐不下,得轮流来。这么大的地方,干吗不让我们直接开车过来?”

王亚楠无奈地摇摇头,“大小姐,你知道脚底下的草皮多少钱一平方米?你的年薪最多能买三个平方米!我们都是走进来的,你有车坐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知足吧!现场就在树林里面,跟我来。”

章桐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拎起工具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王亚楠的身后,向尸体现场走去。

这是个草草挖成的土坑,深约四十厘米,长一米左右,周围散落着树枝和枯叶,还有一些泥土沙砾。一具身材瘦小的尸体平躺在坑里,双脚放在坑外。尸体头东脚西地躺着,身上衣服虽然凌乱,却完好无损,可以看出是一名女性的穿着。由于此时已经是秋末时分,尸体的腐烂程度也并不明显。但是令章桐感到吃惊的是,尸体的头部已经呈现白骨化,只有少部分肌肉组织附着在死者的脸上,而身体部分却很完整。章桐穿上一次性手术服,戴上手套,在尸体边蹲下,伸手拨开了覆盖在尸体头骨上的杂乱头发,仔细查看。

这是一张被严重毁容的脸,手指所触摸到的地方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骨头,章桐皱了皱眉,难怪死者的头部会比躯干腐烂得快,凶手用不规则的重物狠狠敲击死者面部,加快了这一部位的腐烂速度,同时这也很有可能就是死者的死因。

“有什么发现吗?”王亚楠问。

“目前还无法断定死者的具体死因,不过,很有可能是重物敲击面部导致颅脑损伤而死。我要把现场周围两百平方米以内的可疑石块都带回实验室,可能上面沾有血迹。你和现场勘查的同事们说说,辛苦他们一下。”

王亚楠点点头:“这没问题。”

“对了,亚楠,光靠电动车可没办法把尸体带回去啊!”章桐一脸苦恼,“你得和他们领导说说,让我们把车开过来!”

王亚楠微微一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人家巴不得我们赶紧走呢!我只要说我们要在这儿干上一个星期,他们的头儿肯定就得急得跳墙。”

“那刚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让我们把警车直接开进来?”

王亚楠叹了口气,“那个胖经理不买我的账,架子大得很,加上我又没看到现场,没办法确定,这不,只能麻烦老姐你折腾这一回了。不过你放心,等会儿出去就不会这么讨厌了。”说完她挥挥手叫来助手老李,“马上通知经理,我们要用车拉尸体,如果他再不放车进来,我们就用人把尸体抬出去。到时候整个高尔夫球场里的人都会知道这里发现了死尸,看他的客人还会不会再来这儿打球!”

做生意的最忌讳自己的地盘发生命案,章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不由得暗暗佩服王亚楠的果断,心想要是自己的话,可能就只会一个劲儿地去和别人理论,而不会想着抓住人家的弱点。

解剖室里非常安静,熟悉的来苏水味道充斥整个房间,章桐几乎能听到自己隔着口罩所发出的沉重呼吸声。她戴着手套,穿着一次性手术服,腰间系着皮围裙,默默地站在最内侧那张不锈钢解剖床旁,凝视着一个多小时前刚从现场运回来的无名女尸,半天没说一句话。

“章法医,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助手潘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毕业到现在,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已经任劳任怨地为章桐做了整整三年助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话也变得越来越少。

“都准备好了吗?那我们开始吧!”章桐走到门边,把屋里开着的四盏荧光灯都关掉,解剖室里迅速被黑暗吞没,只有外面走廊那盏二十四小时工作的LED灯隔着玻璃门透进一点微弱的光芒。潘建用力把沉重的X光扫描探头拉过来,然后摁下开机按钮,对解剖床上的尸体进行整体扫描。这是尸检开始前的必备工作。冷冰冰的X光机有时能帮法医找到很多容易被肉眼所忽略的细微伤口。

扫描机巨大的探头闪着蓝光,在嗡嗡声中划过尸体,章桐的担忧变成现实,工作台上十二寸的电脑屏幕清晰地显示出死者颅骨的惨状——基本的顶骨、额骨和颞骨均呈现放射性裂痕,尤其是额骨部位,甚至还有硬物外伤所造成的贯通空;而鼻骨、枕骨和颧骨都已粉碎,根本找不到完整的,更不用提剩下的上颌骨和下颌骨了。

“这么狠!”章桐咕哝了一句。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让死者被人如此残忍地毁容。

时间悄悄流逝,当王亚楠像风一样推开解剖室厚厚的玻璃门冲进来时,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下午三点。听到脚步声,章桐抬起疲惫酸痛的头颅,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动,让她再次担忧自己那日渐麻木的颈椎。

“怎么样了?”王亚楠一边说着,一边顺手从靠墙的办公桌上拿起新的一次性手术服穿上。根据省里控制成本的新规定,原来的老工作服都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这种蓝色的一次性手术服,类似于无纺布质地。章桐很不喜欢这种手术服,好几次因为穿衣服时太用力,手术服竟被扯了个大洞,这使她每次出现场都不得不备上两三件以防万一,工具箱的空间也因此显得更狭小了。

看着王亚楠手忙脚乱地套上一次性手术服,章桐很同情却帮不上忙,这是进解剖室的必须穿着,虽然王亚楠已经为此抱怨过很多次,但她没办法给自己的好朋友开后门,于是只能退后一步,给她腾出足够的空间察看尸体:“亚楠,你过来看看,死者为年轻的女性。”

“该死的!”王亚楠恨恨地诅咒了一句,双眼一直紧紧盯着解剖床上的尸体,“大概年龄呢?”

“根据耻骨和牙床以及身体各项发育状况判断,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周岁。”

“具体点儿。”

“那你得庆幸死者的牙齿一颗都没丢,三十二颗,你看!”章桐伸手指了指托盘上排列整齐的死者牙齿,“只要出齐了这三十二颗牙,那死者的年龄就不会低于十七周岁,再根据齿根齿冠的磨损程度来判断,死者应该是十八周岁至二十五周岁之间。”

王亚楠皱了皱眉,“我是说能不能范围再缩小一点,这年龄跨度还是太大,我们队里那帮年轻人不好展开摸排啊!”

章桐想了想,走到X光片成像箱旁,打开投影灯,仔细察看了显示死者上半身的X光片,随后肯定地说,“根据死者锁骨和胸骨的愈合状况来看,年龄最大不会超过二十一周岁。”

“好,我们就按照这个年龄段发协查通报!”王亚楠点点头,“那死因和死亡时间呢?”

章桐伸手指着死者的额骨部位:“你看,这里的伤口呈现出明显的向外放射性裂痕,并且有一个长5.1毫米、宽3.8毫米的洞,所以我初步判定是由钝器多次敲击脑部,导致脑组织损伤死亡。至于死亡时间,我还在等生物检验实验室的报告。不过根据尸体腐烂的状况和胃内容物消化的判断,应该有将近三周的时间吧。我会尽快把尸体其余部分的解剖报告整理完整后一并交给你。”

“可怜的人!”王亚楠忧虑的目光时不时在眼前的无名尸体上掠过。

“亚楠,还有个情况,这案子很有可能是个女人干的。”章桐突然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死者的脸部已经被毁容,致命伤也是由硬物敲击所造成,但我仔细观察过X光片,每一次敲击的力度都不是很大。如果是个男人所为,这么多次敲击过后,死者的颅骨估计都被砸烂了。所以要我说的话,这应该是个女人干的,或者说是个瘦弱矮小、身形单薄的男人。但是后者可能性并不大,从我以往经手的案件经验来看,对一个人的脸部反复多次下手的,属于疯狂性杀人报复,有三种可能,一是为了毁容,让警方无从下手寻找尸源;二就是报复或嫉妒杀人,尤其死者是年轻漂亮的女性,俗话讲就是嫌疑人恨透了这张脸;而第三,就是嫌疑人服用了某类毒品,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说着章桐走到解剖台边的空地上,蹲下来抬头看着王亚楠:“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测算嫌疑人的大致身高,死者当时是平躺在地面的,嫌疑人如果要对死者实行面部打击的话,就要呈蹲坐或者跪坐的姿势,就像我现在这样。我观察过死者伤口形成的角度,为由右至左,所以可排除嫌疑人是左撇子的因素。死者头部伤口的角度是五十三度至五十八度之间,而人体颈椎到尾骨距离在骨骼整体长度中的比例是固定的,照此推算,我们所要寻找的嫌疑人身高应该在一米五八至一米六一之间。从这样的身高范围来看,亚楠,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嫌疑人是女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十一月的夜晚很凉,气温还不到十摄氏度,路灯下的大街薄雾弥漫,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即使有人经过,也是低着头脚步匆匆。这也难怪,都已经是这个时间,又这么冷,除了家里,人们似乎已经没有去其他地方的兴趣。

天长市公安局大楼五楼的会议室此刻却仍然灯火通明。不足五十平方米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大家的脸上都无一例外地写满疲倦,负责刑侦工作的李副局长更是满脸愁容。高尔夫球场无名女尸的案子至今已经案发三天,王亚楠所在的重案大队也马不停蹄地摸排走访了上百人,却连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更别提那发出去的上千份寻尸启事,都如泥牛入海一般,连个响声都听不到。

李局不得不开始担心了,多年参加刑侦工作所积累的经验告诉他,案发最初的七十二小时是案件得以顺利破获的关键所在,也就是黄金时间,可眼前别说破案,连尸源都没办法确认,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困惑。看着满屋子急得团团转的破案能手们,他无奈地呼了口气,坐直身子靠到桌子上:“我们从头再梳理一下,看看是否有遗漏或者需要跟进的地方!大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顾忌!”

老李抬起头,他是重案大队王亚楠的助手,也是侦破小组成员之一,负责走访案发地附近五个社区内符合条件的登记在案失踪人员家属。过度吸烟让他感觉肺都快要熏黑了,因为每一次呼吸,他的胸口都有火烧火燎的感觉。

“我说几句吧,我对死者的年龄段的推论有异议!”

“哦?说说看!”

“法医室把死者的年龄定位为十八周岁至二十一周岁,但我看过死者的衣着打扮,死者右脚踝上系着红绳,两个手腕也都绑有红绳子,尸体所穿的内衣裤也是大红色的。而我们天长民间老百姓有个传统,就是本命年才会穿大红内衣和系红绳来辟邪。所以我想问,是不是法医室把年龄搞错了,死者会不会正好今年是本命年,二十四周岁左右?”

话音刚落,周围的警探们顿时纷纷表示赞同,王亚楠的脸上也露出举棋不定的神色,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正对面的章桐脸上。

“不可能!”章桐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老李所提出的疑问,她拿出一张死者上半身的骨骼X光照片,连接到面前桌上的投影机,然后指着X光片位于死者颈部附近的锁骨说,“我在尸检报告中已经注明,根据死者的三十二颗牙齿已经长齐,和齿冠齿根的磨损程度,判定死者年龄的最低限度为十八周岁。我们以前通常都是通过死者的耻骨来判断死者的具体年龄的,但这对于二十周岁左右年轻人的年龄具体判断却有一定的差距。根据我的工作经验,误差有时候会在两年以上,所以这次我综合了对死者锁骨骨沟愈合程度的观察结果,因为人类的锁骨骨沟外侧端愈合是十八周岁后才会发生。而内侧端也就是尖峰端的骨沟却要到二十一周岁才愈合,死者的胸骨端的骨沟还没有愈合,这说明死者还不到二十二周岁,再加上她是年轻女性,骨骼愈合的年龄比男性还要相对低些,所以,我就把死者的年龄具体定在十八周岁至二十一周岁之间,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一周岁!”

“那怎么解释她身上系的红绳子和红色内衣呢?”

章桐微微一笑,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在大家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把自己的右脚裤管拉起来,指着脚踝处的红绳子说:“今年不是我的本命年,但我也系着红绳子,这是我母亲一再嘱咐我的。在她看来,我的工作是和死人打交道,红绳子能保我平安辟邪。至于红色内衣,我想这也不排除死者喜欢红色的可能,很多女性都喜欢穿红色系的内衣,我想在座的女同事也不例外吧?”

听了这番话,老李像断了线的木偶靠在椅背上,满脸沮丧:“我们像陀螺一样找了三天三夜,可在案发地周围就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失踪人口,这怎么办?难道是流动人口?那难度可就大了!”

“对了,DNA数据库里没有比对结果吗?”失踪人口DNA省内联网数据库建立至今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多,但因为采集点的稀少和每次提取数据所需的高昂成本,数据库所保存的失踪人员DNA数据并不是很完整,所以当房间里有人提到这个寻找途径时,使用过该数据库的人都很清楚,希望很渺茫。

负责DNA实验室的郑工程师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把法医室所提供的牙髓线粒体DNA数据输入数据库,但目前没有任何比对结果出现。而尸体其他部位由于长期在野外暴露,DNA已经受到一定程度的污染,没有用了,可信度不高。”

章桐点点头,同属于技术中队,她很了解郑工程师肩上沉重的压力:“郑工说得对,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有失踪者家属前来认尸,然后做DNA比对,这样成功率可以相对高些。而线粒体DNA只能确定死者的母系,父系是查不出来的,范围比较狭窄。”

李局清了清嗓子,房间里顿时变得安静:“我想,章法医已经回答了大家的疑问,那么我们就不要再质疑什么了,该干什么还是继续干去。我们现在所处的阶段,就是烦琐的地毯式搜查,要发动群众,扩大寻找范围,争取早日确定尸源,我们余下的破案工作才可以顺利进行!王队,你们对高尔夫球场那边的询问进行得怎么样?”

“没有现场目击者,”王亚楠声音沙哑地说,“没人看到尸体究竟是怎么出现在他们球场里的。再说球场这么大,案发现场所在的小树林非常偏僻,也没有监控探头让我们有迹可循。可怜的女孩,被抛尸在那个鬼地方,如果不是凑巧每半年一次的高尔夫比赛的赛前大检查,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才被人发现……”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摇了摇头,“我知道大家的压力都很重,无论是即将到来的媒体还是网络,或是已经存在于我们内心的,这些我都可以理解。我只希望大家再咬咬牙坚持一下,相信我们会尽快抓住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给信任我们的天长老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

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凝重的神情。

走出会议室,在五楼狭窄的走廊上,王亚楠追上章桐,扬了扬手里的尸检报告说:“你确定死者是在活着时被钝器敲击头部和面颊部位的?”

“没错,死者在被人用钝器暴力敲打头面部时,全身上下的血液还处在流动状态,因为我在颅内壁发现了出血点。我在尸检报告里都有详细注明,尸体躯干部位我也仔细检查过,没有明显的致命伤痕,只有头部,几乎都被砸烂了。”章桐停下脚步,打开随身带着的公文夹,取出一张现场拍的尸体照片递给王亚楠,“你仔细看她的头部,与躯干部位的腐烂程度完全不同,我检查过在头部出现的丽蝇标本生长状态,它已经是第四期,也就是成熟期,而躯干部位至少相差两个周期。这表明丽蝇的卵最早产生在尸体头部伤口最先形成的地方,亚楠,这个女孩是被活活砸死的。”

“面部复原有可能吗?”王亚楠急切地追问,毕竟手里有张模拟画像比起大海里捞针要强得多。

章桐叹了口气:“我们正在努力,主要是颅面的骨头碎得太厉害,潘建已经连续工作十多个钟头了,你再给点时间吧。”

“那谁给我们时间啊!”王亚楠抬头看着章桐,言辞激烈地低声说,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立刻话锋一转,尴尬地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章桐耸耸肩,微微一笑:“没事,亚楠,你压力太大了,我可以理解。”

“她究竟是谁?才二十出头,什么人会这么恨这张脸?”王亚楠似乎并没听见章桐的话,喃喃自语着。

“这我可没办法回答,老朋友,我只负责尸体。”说着,章桐从王亚楠的手中拿过尸体照片,放回公文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就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第二章琐碎的脸

王亚楠见过这张脸破碎成一塌糊涂时的样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在破碎之前,这个女孩的脸是这么美。她深深吸了口气,实在没办法把差距这么大的两张脸联系在一起。本来想加个班,但自从意外接到宠物店打来的电话后,章桐就再也静不下心来继续手头的工作了。

挂断电话,她摘下护目镜,揉了揉发酸的眼角,脑海中就出现了金毛犬“馒头”见到自己时的可爱动作。章桐收拾好工作台,嘱咐正在埋头清理颅骨碎片的潘建有情况就和自己联络,然后她就匆匆向隔壁更衣室走去。

一路上,章桐不由得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狗和人一样,都不喜欢一天到晚四周都是铁窗的单调生活,而在家里,馒头的活动范围至少也有六十几平方米。前几天因为手头累积的工作太多,章桐狠狠心,一咬牙就把它送到宠物店寄养。没办法,自己忙起来就是昏天黑地,哪里还有心思照顾一条狗的饮食起居,更别提那每天必须的一个钟头的散步了。所以章桐怀着亏欠的心理,在送馒头去宠物店之前,让它美美饱餐了一顿肉骨头。可当宠物店工作人员从她手中接过馒头的牵引绳时,看着它流露出的哀怨目光,章桐几乎都要哭了,她强逼自己转身冲出宠物店大门,身后隐约传来馒头的哀叫,章桐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虽然把馒头送去宠物店寄养已经不是第一次,有时自己工作忙起来会一个多月不接它,但章桐却从没想过要因此把馒头送人。她不想彻底抹去好友刘春晓在自己生命中最后的那点宝贵回忆。馒头是刘春晓送给自己的,他已经去世快三个月了,章桐感到内心隐隐的痛。(刘春晓的去世详见《女法医之活体贩卖者》)

宠物店打来电话,说馒头自从放在他们店之后,每到晚上就会发出哀号声,吵得周围小区居民睡不好觉,民警也上门好几回了,而这情况在以前从来都没发生过。店老板从头到脚检查过狗狗的身体,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馒头非常健康,那么它之所以这么折腾的原因显而易见,那就是想主人了。宠物店主很无奈,只能委婉地通知章桐尽可能今晚就把馒头带回家,不然他的店就要被砸。

半个多小时后,章桐终于赶到宠物店门口,还没等她伸手推开宠物店玻璃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兴奋的狗叫声,不是一只狗在叫,而是满满一屋子狗。尖叫声、怒吼声甚至夹杂着号叫声,时不时还伴随着拼命摇晃冲击不锈钢铁笼的哗哗声。

宠物店老板脸上带着庆幸的笑容迎上来:“你总算来了,看把你家馒头高兴的!”

章桐弯腰安慰着兴奋过头的馒头,苦笑道:“我的耳朵都快聋了。”

推开家门已是晚上十点多。章桐松开馒头的牵引绳,看着它像坦克一样迫不及待地冲进客厅,钻进自己的小窝,然后舒舒服服地盘起身子闭上眼睛享受,章桐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胃部一阵阵抽搐让她感到轻微恶心,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今晚还没吃东西。不用开冰箱,因为她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冰箱对忙于工作的她来说就是个摆设。

章桐拿起客厅桌上不知放了多久的一个苹果,在水龙头下洗了洗,一口咬下去,尽管味同嚼蜡,但至少能暂时填饱肚子。她在客厅的小藤椅里坐下来,三分钟不到就歪着头睡着了,半个苹果掉在地板上。人脑子里的弦一旦放松,就是这样的后果,她在过去的七十二小时里,每天只睡四个多钟头,实在是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章桐猛地惊醒,头很沉,还有点晕晕的,她第一个动作就是睁开眼睛四处寻找馒头的身影,同时伸出手在身边摸索着,立刻就摸到了那熟悉的厚厚毛发。章桐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她突然想起了刘春晓,想到了他的死,感到非常悲伤,可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想到这儿她默默叹了口气,坐直身子,然后打开客厅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网后登录QQ页面,好友栏里一片漆黑,也难怪,都这么晚了,又不是休息日,有谁现在还会没事在网上挂着QQ呢?

但章桐此刻并不是想找人聊天,她再次小心翼翼地输入这串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的数字,请求对方加自己为好友。按下确定键后,章桐的心里却又变得空荡荡的,她不知道这次的等待会不会有结果,或者还像以前那样毫无反应?

留在王亚楠汽车挡风玻璃上的这串神秘的QQ号码,在过去三个月里一直困惑和折磨着章桐的心,虽然从法医学角度来讲,她没有必要质疑潘建所提交的尸检结果报告,潘建是个勤奋好学的小伙子,做事很稳当,章桐对他的工作能力是信任的。但从事后发生的一连串让人无法解释的意外事件来看,她又开始怀疑刘春晓的死是非正常的,而似乎只要眼前这串数字的谜解开,刘春晓死亡的谜团或许也会顺利解开,自己才能因此得到真正的解脱。章桐已经作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她无声地等待着,不管结果会怎么样。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章桐接电话的同时习惯性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此时已近午夜,手机屏幕显示是自己办公室打过来的。

“潘建,还没回家吗?……什么,有结果了?好,我马上就来!”

五分钟后,当章桐收拾好准备出门时,看到了守在门口依依不舍的馒头,心里不由得一软,她弯下腰,伸手摸摸馒头的大脑袋,柔声说:“乖孩子,吃喝已经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得到,好好看家,我很快就会回来!”

真的能尽快回家吗?锁上门的那一刻,章桐很清楚自己许下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兑现的诺言。

电话铃响了。

蜷缩在值班室破旧沙发躺椅上的王亚楠转了个身,下意识想伸手去捂耳朵,可酸痛麻木的胳膊却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电话铃继续响着。王亚楠抱怨了一句,极不情愿地强迫自己在吱呀作响的沙发躺椅上坐起来,抓起话筒,然后将电话机拉到耳边:“什么事?”

“亚楠,死者面部复原像出来了,你马上到我这边来一下,我还有其他的新情况告诉你。”电话另一头传来章桐那冷冰冰的嗓音,听不出丝毫感情,就像电话答录机里的电脑合成音。

挂上电话后,王亚楠迅速从值班室里冲出去,她为了这一刻已经整整五十八个小时没合眼,刚才在值班室里抽空休息了一会儿,刚有睡意就又被叫醒。

虽然已经是凌晨时分,法医办公室里却亮着灯,王亚楠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的。“该死!”她迅速转身跑向不远处紧挨着的法医实验室。

章桐和潘建就在工作台边坐着,一个低头看着显微镜,另一个则在打印机边整理着刚打印出来的一叠模拟画像。

“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王亚楠急切地走上前,伸手拿过潘建手中的模拟画像。

王亚楠张大了嘴,但什么也没说,她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画像。画像是无声的,电脑合成的冰冷线条在纸上勾勒出一个女孩年轻而又秀丽的脸庞。王亚楠见过这张脸破碎成一塌糊涂时的样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在破碎之前,这个女孩的脸是这么美。她深深吸了口气,实在没办法把差距这么大的两张脸联系在一起。

“亚楠,你别光盯着模拟画像,先看看这个。我对死者子宫内所能提取到的叶状绒毛膜绒毛标本进行了细胞检查,”章桐站起身,把一张检验报告递给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常,然后继续道,“她怀孕了,差不多八周。”

“能提取到胎儿的DNA吗?”

章桐摇摇头,“怀孕时间太短,再加上周围环境的影响和尸体腐烂的程度,我们试过了,暂时没有完整的样本,这些我都会写在明天上交的补充尸检报告里。”

“好吧,那就这样,有情况立刻通知我。”王亚楠语速很快地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法医实验室。

匆匆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走廊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潘建突然抬头问:“章法医,王队是不是心情不好?我注意到她看模拟画像时的表情,有点担心她太投入了……”

“这一点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为此我也劝过她,但她就是这种性情的人,很容易把自己陷进去。唉……想想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章桐长叹一声,“快干活吧,别想那么多了!”

第二天下午,临近下班时分,天长市公安局门口来了一个神情紧张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两张纸,脚步飞快地径直跑上通往一楼接待大厅的台阶。刚推开玻璃门,这名中年男人就被保安老王给拦住了:“这位同志,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认出了眼前的保安老王:“是我啊,我一周前来报过案,你不记得我了吗,老同志?”他颤抖着把手里紧紧攥着的两张打满字迹的纸递给一头雾水的老王,“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谁,两张贴在我们小区门口的启示我都拿来了!”

老王当然认识中年男人手中递过来的这两张纸,因为这段日子以来,郊外那具无名女尸始终不能确定身份,这已经成了一块压在大家心里的石头。每每看着上下班经过门卫室的警察们一脸忧虑,老王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而同样的两张纸,此刻正在公安局铁门外那块标有“滨海路号”的牌子下端端正正地贴着。

“你确定认识?”老王不放心,又强调了一句,“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女儿!”中年男人几乎是愤怒地吼出了这么一句话,伸手夺过那张死者的模拟画像,“我找了她整整三年,她化成灰我都认识!”

章桐想知道,人们在他们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小时里,脑子里都会想些什么?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们真会产生像小说中所提到的那种神秘预感吗?或者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沉重而又冰冷的铁锤就已经狠狠敲向自己?

她宁愿相信后者,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有预感,也就不会有恐惧和痛苦。死亡来得很快,但是死亡前的等待却是漫长的折磨。

还好,面前这具已经处理成骨化的女尸遗骸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用胶水小心粘连起来的颅骨端端正正地放在不锈钢解剖台的上半部分,要想确定凶器,就必须在死者的颅骨上寻找答案。

在解剖床的右手方向是一个不锈钢滑轮车,有一米多高,章桐只要伸手就能顺利地拿到滑轮车托盘中那排列整齐的各种疑似凶器样本。在过去的几个钟头内,她已经仔细比对过整整一托盘从现场带回来的石块,如果这最后的托盘里还没有找到匹配的东西,那么她就得换一种角度考虑,那就是发现尸体的高尔夫球场树林只是第二现场,死者是被抛尸的。这样一来,案件的顺利侦破将会面临更大难度。

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在树林里放了将近一个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尸体只是被草草埋进一个浅浅的小土坑,覆盖物是一些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枯枝树叶和一些散土。章桐查看了一个多月以来天长市的天气预报,还好不是雨季,在一个半月时间里总共才下了三场雨,最大的降雨量也只不过三十毫升左右,这对尸体的保存多少是种保护。但现场周围的痕迹还是遭到了很大破坏,章桐感觉到自己是在大海捞针。

凭以往所积累的工作经验和对伤口形状的判断,章桐认定凶器是那种没有规则的,并且顶端呈锥状的器物,所以她要求把现场周围的疑似凶器石块都带回实验室,因为她必须确定这些石块是不是凶器,才好进行下一步工作。这么大的范围,光能够砸死人的大石块就找到了近千个,把六个铁皮柜子都放满了。这可真是个大工程,章桐把这些石块逐一排查,就用了好几天。尸体的致命伤口是在右额骨部位,这个贯通伤导致死者右侧额叶脑挫裂伤,伴随右额颞硬膜下大量出血,结果使可怜的年轻女孩立刻陷入昏迷,并且迅速转为脑死亡。

章桐没办法确认这致命的一记重敲是不是暴行的开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或许就是这件案子中唯一存在的一点点仁慈。看着这一道道无法抹去的颅骨上的裂痕,章桐完全能够想象出凶手那一记记拼命的重击,柔弱的女孩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凶手根本也没指望留下活口,即使女孩已经停止了呼吸,凶手也要毁掉女孩曾经的美丽容貌。

从呈现放射状的骨裂形状推断,凶手至少砸了五十下,在以往的案件中,也曾经遇到过凶手为了掩盖死者真实身份而对死者面部进行暴力毁容的,但再怎么样,有二十几下就已经能够达到毁容的目的。让章桐困惑不解的是,凶手为什么停不下手中的凶器,或者说答案正如王亚楠所得出的结论——凶手恨透了这张美丽的脸!

一次次拿起,又一次次放下,随着托盘里石块逐渐减少,章桐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沮丧。

“最后一块了,不要让我这大半天白忙活一场啊。”章桐喃喃自语,伸出戴着消毒手套的右手,机械般地拿起石块,依次把石块的几个尖角部位与左手中颅骨右额骨上伤口的裂痕进行对比,这个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就像孩子玩拼图,要的只是时间、耐心和细心,但是这三样在平时章桐看来并不缺少的东西,今天却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没过多久,章桐就知道自己这么早就有打退堂鼓的想法是多么愚蠢,她站起身,放下手中的石块和颅骨,来到另一边屋角工作台上放着的内线电话机旁,拨通王亚楠办公室的电话,等待接通只需要很短时间,章桐平静地对着话筒说:“是我,亚楠,高尔夫球场案发现场的凶器找到了……没错,就是那些石块……不,痕迹无法提取,因为时间太长,物证受到了污染,而石块表面也并不平整,指纹无法完整保留。我只能确定凶器就是现场周围附近的石块,因为痕迹鉴定那边说了,和现场其余石块质地含量差不多,也就是说,案发现场应该就是第一现场,而凶器是凶手在现场临时采用的可能性非常大……好的,回头有新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挂上电话,王亚楠重新把目光投向办公桌对面那坐立不安而又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这是她一周以来第二次见到这张脸。

“你怎么确定死者的身份就是你的女儿?”

“我……我知道就是她,你们的画像和我女儿长得太像了!”中年男人语无伦次,不停地伸手抹着额头的汗珠,“没错,就是她!警察同志,你们要找的就是我女儿!”

王亚楠和助手老李互视一眼,并不能只因为简单的相像就去做DNA比对测试,她需要进一步核实。“你喝水吗?”王亚楠看似随意地问道。

“不用,谢谢。”

尽管对方委婉拒绝,王亚楠还是点头示意身后一直站着默不作声的老李出去倒杯水,她想用这个友善的举动,来缓和中年男人那紧张而又焦急的心情。

水很快就拿来了,果然,在伸出双手接过一次性水杯后,中年男人的神情显得自然多了。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后,老李顺手拉了一把椅子,在最靠近办公桌的地方坐了下来。

“和我们谈谈你女儿吧。”

和第一次一样,中年男人主动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段长青,在市第一公交公司工作,这些情况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警察同志。”

王亚楠微微一笑:“别急,慢慢说。”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女儿段玲。她已经三年多没有和家里联络了。”

“你女儿失踪了?”王亚楠微微扬起了双眉,“她的年龄多大?”

段长青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她离开家时刚满十六周岁。”

王亚楠注意到对方话语中所使用的“离开”二字:“难道你女儿不是失踪?”

段长青点点头,“没错,她是离家出走的。走的那晚,我……我打了她一巴掌,我没想到这孩子一气之下就这样跑出家门,我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而我又在气头上,所以就没出去找她……”

“能说得再详细点儿吗?”看着因陷入回忆而变得有些呆滞的段长青,王亚楠尽量让自己的说话口吻温和些,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每一个词。

“我记得很清楚,第二天因为是早上五点五十的头班车,我五点半就到车队了,虽然玲玲那晚并没有回来,但当时我以为她去好朋友家过夜了。孩子毕竟都十六岁了,也有主见了。”段长青轻轻叹了口气,“可当我下午两点半下班回到家时,第一眼就看到孩子留在客厅饭桌上的字条。”

旁边闷声不响的老李皱了皱眉,忍不住打断了段长青的描述:“那你老婆呢,她难道也不出去找孩子?女儿一夜不归,你们做家长的难道不担心?”

段长青很沮丧:“我老婆因为老丈人生病住院去陪床了,当时已经三天没在家里。”

王亚楠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上次来我们这里说你老婆失踪,她现在在哪儿?回家了吗?”

“没有,一直没消息,我都四处找遍了!”

“你和你老婆近期有没有闹过什么矛盾?”

段长青急了,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警察同志,我和我老婆的关系从来没闹僵过!这一点你可以去我们小区打听,也可以去问我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我段长青从来都不打老婆!”

王亚楠心里一沉,隐约感觉到一丝莫名的不安,她转移开话题:“你别激动,和我说说那张字条吧,你还保存着吗?”

“没有,”段长青像被霜打蔫的茄子低下头,脸上重新露出深深的自责,“我当时并没有在意,看完后就随手扔了。”

“字条上的话你还记得吗?”

“让我想想……好像是‘我走了,再也不回这个家’之类的话。”段长青皱着眉,表情很痛苦,“我当时认为孩子写在字条上的话只是一时发泄,没意识到后果这么严重,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揭开记忆中的伤疤是件很残忍的事,但有时候却是找到真相的唯一途径。王亚楠很清楚这个道理,她一直在仔细观察段长青脸上复杂的表情变化。她知道这个男人肯定对自己女儿离家出走的真相有所隐瞒,无论出发点是什么,她都必须让段长青完完整整地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如果没猜错的话,段长青妻子前些天的失踪也并不简单。

想到这儿,王亚楠重重叹了口气,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那天你为什么打你女儿?”

段长青愣住了,他犹豫片刻说:“是一点小事。”

“一点小事不会让你女儿产生离家出走的念头,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如果你再不把事情真相讲出来的话,我怎么帮你?”

“她……她谈恋爱了,我只知道对方是个比她年纪大很多的男人。我见过一次,就在小区门口,我女儿从一辆汽车里钻出来,那……那个浑蛋,竟然大白天当着周围那么多人的面亲我女儿,双手还在我女儿身上乱摸!这真让我恶心!”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段长青的愤怒却丝毫没有减弱,“我回家后就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没想到玲玲竟然说我干涉她的恋爱自由!她才十六岁,而那个男的至少有四十岁!我不允许她再见那个浑蛋,不然我就不认她这个女儿,她、她就哭着跑了……”说到这儿,段长青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我当时真该出去追她的!都怪我拉不下这张脸,都怪我,都怪我……”

“你报案了吗?”

段长青点点头,说:“我去了派出所,不过已经是两天后,因为玲玲一直没有消息,学校老师也说她没有去上学,同学那边也没有人见过她。我老婆回家知道这情况后都快急死了,和我大吵了一顿,我当时想想也不对,就去了派出所。”

“后来呢?”

“因为孩子是赌气离家出走,尤其是这个特殊的年龄,还留了字条,被拐卖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派出所的同志就只是简单记录了一下,然后嘱咐我们再耐心找找,或许孩子过了这个气头,就会想通了回家。”

“你去找过那个和你女儿行为暧昧的男人吗?”

段长青苦笑:“我上哪儿去找他?我当时都快要气疯了,只觉得孩子把我的脸都丢光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记下对方车牌号码?这也是我老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原谅我的原因。”

“为什么这么说?”

“玲玲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只希望她这辈子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我老婆把所有的爱和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当她知道玲玲是被我打跑的,而我又没有及时去把她找回来,她就恨死了我。从那以后她辞去工作,跟丢了魂儿似的四处找孩子。我开始也和她一起找,可是我要上班挣钱啊,不然这个家就没有任何收入了。所以后来就一直是我老婆在找,这么多年,她找玲玲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警察同志,你们可能不相信我的话,但玲玲是我的宝贝女儿,她再怎么变,我都认得这张脸的!我宁愿相信我女儿正在广东打工,不管生活得怎么样,至少她还活着。可是,”说到这儿,段长青颤抖着又一次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模拟画像,“这就是玲玲,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认识!”尽管早已泪流满面,但段长青的话语中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肯定,“我要求做DNA比对!我问过别人,只有DNA能够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警察同志,你们要多少钱才肯做这个?多少钱我都愿意出,我去想办法!”

王亚楠不在意自己工作压力大,相反却有些乐此不疲,因为在她看来,压力越大,工作的动力就越大。刑警队里女人本来就少,而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干到重案大队一把手,王亚楠所付出的努力和辛苦是可想而知的。在这个属于男人的世界里,她必须要比男人更出色才能得到认可并生存下去。如今,每当回忆起多年前自己跨进刑警队大门时那懵懵懂懂的样子,王亚楠脸上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笑容。

相比起自己好友章桐的法医工作,每天和尸体打交道,有时候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更糟糕的是一年中几乎每个季节,无论她走到哪儿,身上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来苏水味道。私底下王亚楠虽然对自己没有规律的工作性质偶尔有些小牢骚,但还是比较乐于承受工作压力。毕竟在她看来,和活人打交道要比成天和死人打交道更容易接受。而她这份特殊并且引以自豪的工作唯一的缺点就是因此牺牲了个人生活。

要命的是,王亚楠可以不把工作强度大当回事,但她却不能否认自己是个未婚女人,而工作强度大的未婚女人一旦过了三十六岁,成家的想法就迅速升级成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此刻王亚楠盯着洗手间墙上的镜子已经整整两分钟了,她苦恼地瞪着自己额角日益增多的白发和憔悴的面容,心里沮丧到了极点。只有在此刻身边没人的时候,王亚楠才会认真地审视自己。结果却几乎总是不会改变,她不由得长叹一声,伸手关掉面前洗手池里的水龙头。

嘭!身后的门被用力推开,章桐出现在门口:“我还以为你比我先去会议室,原来你在这儿,对着镜子发什么傻啊?快点吧,要迟到了!”

“我知道了,马上来!”王亚楠抱起洗手台边上放着的文件夹,匆匆离开洗手间。

“好了各位,人都到齐了,说说最新情况吧!”李副局长干脆地说道,并把目光投向自己身边坐着的王亚楠,“王队,你说说?”

王亚楠点点头,刚才在洗手间里的无奈情绪早就一扫而光,她清了清嗓子:“我刚刚收到郑工程师那边加急送来的DNA检验报告,死者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死者名叫段玲,本市人,失踪前和父母一起居住于市第一公交公司家属宿舍32栋室,就读于市北高级中学。死者段玲失踪的具体时间是三年前,也就是年6月7日,失踪时年龄刚刚十六周岁。死亡年龄按顺序加上去,那就是十九周岁。这符合我们法医尸检报告中所提到的死者年龄范围。”说着她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章桐,然后继续汇报,“据段玲的父亲段长青描述,死者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夫妻两人的掌上明珠,平时家教很严。所以当好面子的父亲段长青偶然发现死者正和一个年龄差距相当大的男子行为暧昧时,他难以接受,一气之下就打了死者。死者当晚没回家,而死者的母亲当时并不知情。死者父亲因为一时正在气头上,事发后也没有及时去找女儿。第二天当段长青回到家时,看到了死者留下的字条,上面表明自己有离家出走的打算。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见过死者段玲。”

屋子里的警探们不由得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抱怨,章桐很清楚,这帮抱怨的警探们中,大部分都是已经当了父亲的,世上哪有女儿一晚赌气没回家,父亲都不出去寻找的道理?他们想不通也是情有可原。

王亚楠抬起一只手:“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在怪死者的父亲段长青没有及时出去寻找女儿的反常举动。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十六周岁的女孩子正处在特殊年龄段,叛逆心理非常严重。我们询问过死者小区周围的住户,因为那里属于家属区,很多人彼此之间都认识。据他们反映,段长青夫妇非常疼爱女儿,女儿段玲的性格也很任性,动不动就和父母因为家庭琐事而争吵。而段长青的脾气也很倔强,父女吵架几乎经常有,而当时在气头上的段长青之所以会做出这么草率的举动也很正常。我们重案大队下一步会继续跟进段玲失踪期间所发生的事情,尽早找到那个可疑的和死者行为暧昧的男人,弄清楚在死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局点点头:“我记得你的报告中提到说死者的母亲在几天前也失踪了,对吗?这和她女儿的失踪和后来的被害案是否有关系?”

“我正在调查,目前被害者母亲的下落还没有任何具体消息。”王亚楠显得心事重重。

走出会议室,章桐一直默默地陪着王亚楠走到楼梯口,她很清楚自己的好朋友此刻心里正在想着什么:“亚楠,听我说,你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

“你又不是我妈,瞎操心干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王亚楠在脸上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

“真拿你没办法,是人都需要睡觉,亚楠,你太累了!”章桐显得很无奈,她真担心有那么一天,眼前的这个好强的女人会累倒,“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很担心你!今天看你在洗手间里发愣的样子,我怕……”

“怕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女人照镜子很正常!”王亚楠躲开章桐的目光,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好了,我得先走了,今天还得和老李去段长青家,我想亲自看看死者段玲的房间。她父亲和我说过,女儿离家出走后房间就一直锁着,从来没有打开过。我想去看看,或许会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那好吧,有消息记得和我联络。”章桐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没再继续说下去,就转身离开。

虽说自己的工作目前来说已经到此为止,但只要有可能,章桐还是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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