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梦重磅吴亚峰行走在死亡边缘

吴亚峰编辑

燕子图片

作者拍摄

1

神秘的刑场

耳边“噼噼啪啪”的枪声像鞭炮一样响起,我手持步枪定定立在队伍里,脑子里一遍遍温习射击要领,考虑怎么才能把子弹射进米远处的靶心,等待按顺序射击。

旁边是几个身穿橄榄绿已经褪色成橄榄黄色军装的老兵,他们操着山东、河南或者湖北话满不在乎地闲扯,把身体重量的一部分分配给支撑在地上的AK47,那支火力凶猛的神器,委屈地变身为一支拐杖。

身边的王班长用手背轻拍我一下,“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摇摇头,心想,这不就是射击场吗。“这里叫槐树阴,是执行死刑的地方,你脚下就处决过很多死囚”。我神智登时扭转,慌忙从脚下那片土地跳开,汗毛孔齐刷刷竖满一身。老兵们都得意地笑得前俯后仰。

不远处,野战部队也正在实弹演练,他们使用的是火焰喷射器,喷出的火舌“呼呼”怪叫着直扑出数十米远,所到之处寸草不留,被烧成一片焦土。

索命无数刑场里的枪声和一片片被烧焦的土地,不能不给人一种脱离现实的感觉,尤其是像我这样,刚离开校园不久的新兵,自然会想到横尸遍野的战场,对槐树阴恐惧又好奇。

人是思维最为复杂的动物,惧怕死亡,又对死刑有天生的好奇,和事不关己的残忍。历代都不乏对执行死刑有浓厚兴趣者,从五马分尸到凌迟又到砍头枪决,都有旁观者详细描述记载,每个历史时期都会留下各有不同血腥恐怖的处决故事。

射击结束,返回营房后,在我追问下,一位和蔼的老兵详细讲述了关于槐树阴的故事。那里确实是被遗弃不久的刑场,那片布满碎石块、流着一条小溪的山脚下的平地,真的曾经处决死囚无数。

老兵看我听得专注,讲起来愈发生动认真。于是得知,曾经在一次处决死囚时,射手一时紧张,枪口因晃动微高,子弹只穿透了死囚的头皮没伤到颅骨,倒下的死囚还不停翻动眼睑,回望执行死刑的士兵,判断自己已来到阴间还是留在阳间,还不等他分辨清楚,副射手已跨过去,用五六式半自动枪口抵住其后脑,扣动了扳机。

老兵还说,处决女囚时得格外做好防护,枪口喷出的高压气体会扰动女囚的长头发,把迸出的脑浆甩回来,溅射手一身一脸。

不久后再去槐树阴打靶时,更多了一份神秘感,抬头四处观望,不见一棵槐树,不知道槐树阴名字的来由。走近小溪,清澈的溪水正绕开石头打着漩涡默默前行,几只螃蟹泛着幽幽青光,惊慌地躲进石块下黑暗处,仿佛依附了死囚的魂魄,让人没了去捕捉的欲望。

2

初见行刑

更多的成长不是自然生长,而是拔苗助长,在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时,执行死刑的任务忽然而至。

本来,处决死囚应该由法警来执行,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也不知道从哪年开始,他们委托给武警代理,并且沿袭多年。

第一次参与处决死囚紧张又好奇,从前一天得到消息,心情一直难以平复,槐树阴被烧焦的泥土和诡异的螃蟹一次次出现在脑海里,想象中的场景反复回放,死囚随着一声枪响栽倒在地,血染槐树阴。

执行死刑前繁琐的过程,把心里的紧张平复许多。看着被捆绑结实的死囚面如死灰坐在地上,一边是手持执行令宣布死刑的法官,场面似曾相识,不知道是曾经的想象和现实相吻合,还是在电影上看到过类似情节。不同的是,这次是真的,我听到了押解死囚时脚镣的“哗啦”声,还有老兵熟练的捆绑和新兵与我同样的好奇的目光,这些都提醒,我正在经历首次处决死囚。

杀鸡骇猴的效果难以考证,年龄不是太小的中国人都会熟悉一种场面,几辆鸣着警笛、闪着警灯的汽车后面,紧跟着几辆敞篷卡车,第一辆卡车最醒目的位置高高竖起画着大大红色?号的亡命牌,再仔细看,亡命牌插在一个人的后衣领内,此人被麻绳捆绑的结结实实,左右臂膀分别被一名表情严肃的武警战士死死抓住,这位重大活动的主角就是死囚。这时,他的生命已临近终结。

尽管打上小学起,就在老师的带领下旁观这种说不清是恐吓还是教育的活动,亲自参与进来还是好奇而激动,同时,看着神情恍惚,只能坐以待毙的囚犯,还有些许怜悯。

一挺轻机枪支在卡车驾驶室上,长长的弹链自机枪上垂下,一串精美的子弹在阳光下反射着温润又冷酷的光泽,此刻,兵器爱好者也无暇顾及这些,所有人都被处决死囚的氛围围绕,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努力看清死囚胸前牌子上的字,想弄明白他犯了何种重罪才罪该至死。这一切都朝着最后一声枪响而发展。

曾经有人问我,执行死刑任务的武警都戴着手套和口罩,是不是担心被记住长相,遭受打击报复。是不是真假射手站成一排,让人分辨不清那颗夺命的子弹由谁发射,也是防止报复。这些都是无稽之谈,难道执行国家法律、代表惩治消灭邪恶时,还要偷偷摸摸吗。

所有参与执行死刑任务的武警,在开公判会之前,确实会配发白口罩和手套,那只是防护措施,防止在快速行驶卡车上的风吹日晒,是帮法警干活受到重视的象征,没有其它作用。

看衣着和气质,那次被执行死刑的应该是农民,已不记得他因何而获罪,只记得他被押出看守所,明白大限已到时,精神崩溃,双腿瘫软,是被拖上卡车完成宣判的。不管他犯下了怎样的弥天大罪,,看着被捆绑结实、因无望而暗淡下来的眼神,还是让人同情。

台下人头攒动,从没见过如此众多的人同时露出如此专注的神色,每宣判一个囚犯,都会传来一大片唏嘘之声,高潮随着排在最后宣判的死囚而到来,“押赴刑场执行枪决”的声音洪亮高亢,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大家都拥挤着伸长脖子,努力从间隙处多看死囚一眼,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满足最对死亡的好奇。

一些年轻人有更高的要求,他们听到最后的宣判声,抢头彩一样径直挤出会场,奔向自己的交通工具。

宣判完毕,死囚再一次被拖上卡车,以尽量快的速度奔向刑场,为的是甩掉紧随其后的尾巴,即使这样,有警车带路的卡车后面还是被那些年轻人死死咬住,他们驾驶不同的交通工具紧随其后,摩托车和汽车发疯似得相互超越,唯恐和卡车拉开距离。驶出城区,卡车朝城北山区疾驰,车后扬起的尘土也不能迫使追赶者减缓车速,他们不想错过那难得一见的一幕。

槐树阴是被遗弃的刑场,这次选择的是山坡上的一片农田,是前一天就被选好的最佳位置,这里就在公路边,拉下死囚马上能行刑,以免飞速追来围观行刑的人越聚越多节外生枝。选择在山坡上,为的是让穿透死囚头颅的子弹直接射进泥土,避免误伤到人。这所有的一切都经过深思熟虑。

此时,有人会心生疑惑,已经穿透头颅消耗能量的子弹,即使没泥土阻挡还能飞出多远?我曾见过五四式手枪发射的子弹,射穿桑塔纳后窗玻璃、两层座椅靠背,然后又穿过人体从挡风玻璃射出,那还是力量小很多的手枪弹,步枪子弹更是威力巨大,别说一颗头颅,纵穿三四个并排摆放的脑袋也难停止步枪子弹的运行。

卡车在前面警车扬起的浓浓灰尘中戛然而止,车厢里的武警和囚犯都被闪得一个趔趄,不待看清四周环境,死囚已被两名绑架手和率先跳下卡车武警的接应下卸下卡车,随即,又被快速拖到行刑位置,面朝山坡喝令跪下,射手快步向前,用打开枪刺的五六式步枪抵住死囚后脑,指挥员“预备,放”的口令还没落地,清脆的枪声已经响起,死囚像挨了重重一锤,一头栽倒在地。

此时,我正站在离开死囚不远的侧面负责警戒,不允许随即赶来的围观者靠近,这个位置恰好从旁观者的最佳角度目视全程,枪声响起的同时,看到死囚前额被弹头带出一道浓重的血柱,快速喷洒在弹头射入泥土的周围,而后又被随即栽倒死囚头部涌出的血液覆盖。那天很冷,扩散开来浓黑的血液上方生出阵阵雾气。带着白手套的法医走向前去,用力把死囚翻过身来拍照、做死亡鉴定,我把头扭向一边,没敢再看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但是,身后看热闹的人的惊叹声和惊恐的表情,无法让我停止可怕恶心的想象,以至于没能吃下一口法警安排的感谢午餐。

3

遇见荒唐岁月

法律的严肃性不是更加严厉,而是更加严谨,中国法制正在缓慢有序地趋于完善。

四十年前看到的一幕深深刻进脑海,历经大半辈子不能忘记,每次想起都如忽然飘来一片乌云,置身于昏暗中,却又挥之不去。

那年,我大约只有十岁,正漫无目的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扩音器中熟悉特有的、染满阶级斗争气味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由远而近,我知道又遇到“游街”了。

这种场面在当时司空见惯,一辆破旧的老式卡车上有陈旧的木头护栏,紧靠护栏两侧而立的是把头埋进胸脯的囚犯,押解人员尽量站在囚犯身后,以便把他们毫无遮拦地展示给观众,他们脖子上挂着白纸黑字的硕大纸牌,上面写有反革命罪、破坏生产罪等有些现在已经见不到的各种罪名,扩音器中反复播放着囚犯所犯罪行和得到的惩罚。

卡车开的很慢,走走停停,游遍各个街巷好让更多人看到、听到。几个男孩紧紧追逐着卡车,用来打发单调无聊的时间,偶尔有路过的成年人迈下自行车,驻足观望。

在不经意间,我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尽管她把头埋的很低,自下而上的视线还是把她看得一清二楚,她脸色蜡黄,绳索的捆绑更显得她身形瘦弱,她胸前的纸牌上除了名字之外,还有我认识的几个大字—破坏生产罪。她是我母亲的同事,一位比较熟悉的和蔼可亲、本分老实的阿姨。以往每次见面,她都会面带笑容,用温暖的眼神看我。我呆呆地立在她身下,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心情沉重和心痛。阿姨也看见了我,也许她觉得是个孩子才敢用目光对视,认出是我后,随即把眼神移开,那双熟悉温暖的眼睛里含满屈辱。

我一口气跑回家,告诉母亲看到的一切,母亲只用面色凝重无奈的叹息回应了我。后来得知,阿姨工作的时间锅炉损坏,是不是她工作疏忽造成不得而知,破坏生产罪的罪名和羞辱性的游街示众随即而来。

在那段畸形的时日里,有多少人扛不住身心的双重折磨,而选择用结束生命来结束痛苦,邓拓、老舍、严凤英……一个个精彩的灵魂因法制的放纵灰飞烟灭。

这件事我竟然记住了四十年,每个细节都犹如眼前,阿姨的记忆一定比我更深刻,可见法制执行的轻率对人伤害有多深。

置身于今天,回忆从前的苦日子能制造幸福感,回忆从前法制的无限宽松能产生安全感,中国法制的完善使法律的执行越来越严谨和人性化,每一个中国人都在建立起主人翁般的安全和自豪感,这对真心热爱自己的祖国尤为重要。

4

体会绑架手

作为一个曾经的武警战士和就职多年的老警察,三四十年间,我亲历了法制的变化和进步。中国已不再召开公审大会,更不会再押着囚犯游街,那种带有侮辱性的执法一去不复返。死刑的执行也由枪决逐渐改为注射,法院也不再委托武警,而是由法警执行。

以后,“绑架手、射手”这样的名词会成为历史,而我作为这段历史中,处决死囚方式改变的见证人,讲述处决死囚的故事,应该当仁不让。

因量刑标准不同,当年死刑判决比现在多出不少,每年至少两次公开宣判、处决死囚,并且每次处决人数不等。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还没做好准备就急匆匆变成了老兵,老兵就得承担更多责任,担负起武警中队重要事务,处决死囚时不能只负责外围警戒,而是有更重要的任务。

这一次,我的任务是负责绑架,是先前提到的绑架手,顾名思义,就是一路押解死囚,装车卸车,直至听到枪声方能松手。

恐怕没有人比绑架手离非正常死亡的人更近,在如此近距离感受生死一瞬间。像鞭炮声的一声枪响过后会使人明白,遵纪守法就是尊重、珍爱自己的生命。

每次处决死囚,武警中队都会在前一天组织相关战士短暂培训,保证第二天的任务有条不紊完成。那天,有经验的老班长告诉我,无论是在会场还是在卡车上,都要死死抓住死囚的臂膀,以防不测,如果他大声喊叫,就拉紧垂在他身后的锁喉绳,使其无法发声。最关键的是处决现场,卡车奔至刑场停稳后,要尽快把死囚带下车厢,抵达执行点。然后命令死囚面对山坡跪下,以便射手抵住其后脑位置射击。在听到指挥员发出“预备”的口令后,一边抓住死囚的肩膀,一边转脸向另一侧,避免崩一脸血。听到枪声后快速松手,任由中弹的死囚栽倒在地。

没有实践永远不知道真实感觉,老兵的话有些对,有些不对。

这次处决的是个年轻人,他在学校打饭时与人发声口角,一时情绪失控,用刀捅死了人。听说,他家人还想通过修改户口本上的年龄留住其一条性命,后来被识破没有得逞,其真实年龄已超过18周岁,按照刑法适于使用死刑。

带出看守所,待他明白死期已到时,这小子再次情绪失控,用方言哭嚎着只能听懂一半的脏话,拼力反抗挣脱,这次他不会再占上风,本事再大也不会是几个同龄武警的对手,很快就被按倒在地捆得结结实实。这时,看守所的工作人员才砸掉了他脚上沉重的脚镣,换成长度只能使其迈开一小步的麻绳。

打开脚镣为什么要用“砸”这个字呢,为防止无所不能囚犯打开脚镣,几十斤重的脚镣上是没有锁的,更没有能打开的钥匙,它是由巨大的铁铆钉死死铆住,缺少工具的囚犯纵使有天大本事也休想打开,只有提出监室,用铁锤和冲子砸开。需要说明的是,并不是每个囚犯都带有脚镣,只有死囚或者罪该至死还没判决的重罪人犯才带有沉重的脚镣。还有一种情况,在监室内打架等不守规矩的囚犯,作为惩戒,也会被砸上脚镣。

公判会的场景和从前并无二致,依然是人头攒动,依然是声声长吁短叹,不同的是我内心的感受,一直为最后那一刻忐忑不安。双手紧紧抓住的活生生的人,等松开手时,已变成一具尸体。由生到死的巨大落差,就要在我身旁演绎完成。我无法像台下看热闹的群众那样,带着旁观者的轻松。内心所有的紧张、慌乱、恐惧掺杂着些许怜悯情绪,都要一个人默默承受,还要让外表展现出正义凛然。

离开家的年轻战士,要接受太多次人生初见,新兵连排长的冷漠、春节半生不熟的饺子,一件件在家不可能遇到的事都要强迫自己接受,人正是在一次次磨难中壮大成长。这次处决死囚担任绑架手也一样,它帮我完成了从新兵到老兵的隆重洗礼。

在我服役武警部队的几年间,每次处决死囚都是驶出城区一直向北,走过槐树阴路口,直到那片缓缓的山坡,那里是死囚生命终结之地。

载着死囚的卡车为甩掉像疯子一样紧紧追随的看客,疾风般爬上山坡又戛然而止,容不得多想就把死囚卸车拖至执行点。按照老班长的叮嘱,我一边用力抓住已跪倒在地死囚的肩膀,一边转脸到另一个方向,躲避有可能溅回来的血。这时,枪声响起,清脆的枪声仿佛赋予死囚巨大的力量,他猛然挣脱手掌向前冲去,不必特意放手。如果死死抓住死囚的肩膀不放,定会被带得一个趔趄。回头看,死囚已面朝下栽倒在地,深红色的血液正从后脑的伤口汩汩喷涌。

同样是抵住后脑开枪,因破坏脑组织的区域会不尽相同,死囚临死前的反映也会有差别。有的死囚会一头栽倒在地,一动不动,有的会像快断气的鸡,临死前蹬几下腿,有的则会断气很艰难,像打呼噜一样“呼呼”喘半天才会气绝。

这次处决的死囚中弹后只抽搐了几下,就再也没了动静,法警随即走近拍照,验明死亡。

看没有问题,所有武警都爬上卡车,一溜烟返回城里驻地。

一生中,我已习惯了遭遇挫折,用好听的话说是好事多磨。各种各样的事,搁我身上就要比别人多点麻烦,就连处决死囚也不例外,这是后话。

5

运气不佳的射手

但凡了解一些军事常识的人都会知道,步枪子弹的飞行速度远远超过音速,假如被步枪弹击中身体要害,听不到枪声就会一命呜呼。可是,一秒钟多米的速度是一个模糊概念,不如用威力形容子弹更容易让人理解它到底有多厉害。

我们经常去打靶的槐树阴位于山脚下,粗略扫视,地面还算平整,仔细看,泥土里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挖坑栽靶子是件很困难的事,干脆随手找来几个石块,把立起的靶杆勉强固定住,风虽然刮不倒,还是经不住用手轻轻一推。

我们在不同距离轮番向靶子射击,射中方木靶杆的子弹不在少数,方木被子弹射穿无数个孔洞,带出的碎木屑飘落在靶杆周边。就这样,靶子竟然看不出丝毫晃动,由此可见,由火药推动、经来福线塑造的子弹的力量是多么强大。

死囚的脑袋,怎会经得起它猛力一击。

在一次处决死囚前,从队长投向各个战友的眼神中,我已隐隐感觉到会被他指定为射手。因为他会考虑到工作衔接,不会等老兵都退伍后才慌乱的培养射手,那样一旦遇到意外,会没退路。而我,在他眼里寡言坚强、值得信任,其实,我只是把脆弱深藏不露而已,他却不知道。

那一天很快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简短的讲话后,队长宣布我担任射手,就是负责向死囚脑袋上开一枪的那个人。队长用鼓励的语气大声问“敢吗?”,“敢!”,“害怕吗?”,“不害怕!”我站起来大声回答。面对几十个新老战友,装怂会让人笑掉大牙。一向严肃的队长面露微笑,他相信没选错人。

记得很清楚,这次处决的死囚是为泄私愤而获刑,他自制了触碰式引爆装置,安装在门后,想炸死指定目标,结果催命鬼却安排另一个人打开了那扇门,不分青红皂白的炸弹随即用一声轰响夺去了无辜人的性命。

还记得那个死囚的模样,当年他不足四十岁,和看守所羁押的众多囚犯比,他显得瘦弱老实,没有普通囚犯因无知表现出的粗鲁野蛮。既然能制造出炸弹,他还是有点文化。和普通囚犯的差别,再加上他从不惹事,在羁押期间留给哨兵的印象还算不错。

在开公判会之前、从看守所带他出来捆绑时,他一再央求“班长,捆松点”,他的要求得到了满足。这都是在照顾他的与众不同。

押解绳有两种捆绑方法,捆绑普通囚犯只需从上臂绕两圈,约束住其胳膊不能乱动即可。捆绑死囚就要严厉的多,整条胳膊被五道绳索死死勒住,性格再坚硬的人在死刑绳的控制下也只能弯腰驼背,疼的汗珠直滚。

难怪他会提出这一生中最后的要求。

每次处决死囚,都会配备正副射手两人,每个人的枪膛里只押一颗子弹。这样做是以防不测,避免了正射手一枪没打准又心理崩溃,不能补第二枪的意外发生。假如正射手真的发生意外,站在身后的副射手会向前一步,帮助正射手完成使命。

事实是,意外情况很少发生,抵住后脑的枪口夺人性命比杀死一只鸡都简单,只需扣动扳机。

这次有两名死囚被执行死刑,那么就需要两组正副射手,出门前,队长特意安排,不要开第二枪,那样会把整张脸打烂,更会让前来收尸的死囚家属难以接受。假如开枪后没有马上死亡,就用枪刺插入脑袋上的弹孔搅动几下,促进心跳停止。另一个射手点头应承,我站在一边毛骨悚然,心里暗暗祈祷,愿一切顺利。

避之而不及的事情还是来了。

公判会结束后,几辆汽车又一溜烟奔赴刑场,一切都在内心忐忑中按部就班进行。

两名死囚已经在绑架手指令下面朝山坡跪倒在地,相隔四五米的距离。我和另一名射手紧随其后,分别用枪口对准死囚的后脑,只等队长一声令下。

透过墨镜看到的一切都变了颜色,面前的景象都像投放出的老电影,有遥远的不真实。一声不发的、等待处决的囚犯如同梦境中的场面,虚幻不清。

“预备!”指挥员的声音高分贝响起,惊得猛然清醒,这不是电影也不是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刑场。我右手食指一动,面前的囚犯就会一命呜呼。

“放!”,不等指挥员的声音落地,两支步枪的声音合二为一同时响起,能清楚地看到,面前死囚的后脑勺在弹头的冲击下骤然裂开一个洞口,周围被撕裂的头皮快速颤动,不等看到流血,他已经面朝下急速栽倒在地。

转身看,另一个死囚没完全倒下,两只膝盖和头牢牢支撑在地上,紧绑双手的后背和屁股朝天,一动不动,已气绝身亡。

我快速跳离死囚身旁,准备上车。“没死”,忽然有人喊,心猛的一紧,忍不住打个寒战。

果然,我处决的死囚还在呼吸,肚子一鼓一鼓,尽管脑浆和血浆喷洒一片。想起队长的叮嘱,又打了个寒战,我实在难以做到用枪刺去解决问题,盼望副射手上前补一枪。

片刻犹豫间,旁边的正射手果断走过去,把枪刺插入死囚脑袋后的洞口搅动起来,低沉的“哗啦”声死囚已经听不到,他已经脑死亡,剩下的不过是残余气息。可是,“哗啦”声却搅得我五脏六腑不得安生,让人难以忍受又不能率先逃离。

有经验的法医挥挥手,示意可以走了,我们匆匆攀上返回的卡车。直到我们离开时,死囚还没断气。

回来分析原因,有人说是因为捆绑太松,不对,真实原因是子弹没有把负责呼吸系统的脑神经彻底摧毁。

不知道从哪年传下来的规律,处决死囚的子弹是要经过特殊加工的,要用钳子把弹头的尖头剪掉,然后磨出一个平面。这样,阻力增大的弹头会释放出更大能量,让死囚瞬间毙命。

使用特殊子弹,还出这样的事,只能说我是运气不佳的射手。

6

另眼看人性

人总是在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中生活,这往往忽视了原来走过的时日。其实,余下的日子能过得怎样难以预料,有必要拿出一点时间回味从前的生活,说不定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刻就包含其中。

青春洋溢的部队生活艰苦又美好,以上写了太多关于死囚的故事,看后千万不要以为武警就像屠宰场的工人杀猪一样天天处决死囚,那只是部队生活的一小部分,被我特意选摘出来重点讲述而已。

其实,部队生活充实有趣,即使受到部队纪律的约束,也没影响一群年轻人把生活调剂的丰富多彩。

偷伙房里的牛肉,偷看守所的西瓜,悄悄溜出去看电影和社会青年打架,这所有的恶作剧都成了记忆中的藏品,每次把玩都心生喜悦。

刚退伍时,回到朝思暮想的家反而有些不习惯,畅想未来生活只有一片模糊,这在几个月后就明朗起来,我被分配在公安局工作,从武警到民警的转变似乎顺理成章,容易让人接受,我很乐意。

警察的工作和武警有相通之处,都会和犯人打交道,不同的是,警察要把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相结合,东奔西跑,寻找、固定一个个证据,然后抓捕犯罪嫌疑人,投进看守所,等待法律的制裁。

公安局有不成文规定,开公审公判会时,谁办理案子的相关嫌疑人,谁负责押解。这点事做起来轻舟熟路,没有压力,只不过是主角变成了配角,看着本地武警押出死囚最终押赴刑场,这是非常熟悉的场面。看着他们带着死囚呼啸而去,而我们要把犯人重新送回看守所时,我能想到随后会发生的一幕,一声令下、一声枪响、死囚一头栽倒在地。

轻松的工作能让人看到未曾见过的场景,,这才知道,从前因高度紧张,视线变窄,有些就在眼前却被忽视的情节。那就是死囚的人性一面。

和四五十年前被阶级斗争冲昏了头脑,泯灭人性的草菅人命相比,二十年前的法律已经足够人性化,那些被处决的死囚都罪该致死,不值得同情。可是,当看到关于死囚正常人的一面时,还是会暂且忘记他不可宽恕的罪行,心生柔软。

那天,一边一个武警压着五花大绑的死囚走出看守所大门,正准备押上卡车时,忽然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大门旁站着一抱孩子的妇女,看年龄应该是死囚的母亲,怀里的孩子大约不到两岁,他年龄太小,还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好奇地四处张望。妇女反复哭喊着提醒孩子“再看一眼你爸爸”,死囚也听到了哭喊声,回头张望,眼神久久不离母亲和孩子。那一刻,满脸横肉死囚的眼睛里竟然泛满泪光。

这一切很快被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和警车的警报声淹没,没谁去在意一个死囚的心理活动。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即将被处决的死囚,即使曾经无恶不作,即使是铁石心肠,在家人面前,终于流露对生命和亲人的不舍。

另一次是在公判会后台,人高马大的东北籍杀人犯正在等待宣判后押赴刑场,他双臂被反绑在身后,似乎满不在乎地要求给他点一支烟,然后大口大口吞云吐雾。

当法院工作人员把最后的文书办完,问他交给谁时,他麻木的眼神即刻注入灵光,环视四周后没有看到自己的家人,又渐渐暗淡下来。他用下巴示意自己上衣口袋的方向,低声说“放这里吧”,然后又长舒一口气,“我自己带着它去阴间落户吧”。

活着的人永远无法知道死之前的感受,特别是在清醒中看着自己的生命一分一秒走向终点。能看到的是,每一个死囚都有对生的渴望和对世间万物的留恋。

这不禁让人想到,那些选择自己终结生命的人,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当年我没在意,现在想来那是一个很特殊的死囚。还得让思绪回到武警部队,回到当年执行死刑的卡车上。

负责绑架的我有点意外,这个死囚话很多,即使在开完公判会奔赴刑场的卡车上,顶着呼呼的风声,他还找用眼神示意我看远处的一个村庄,告诉我那是他的家。好像他不是死囚,我也不是押解他的武警战士,我们是在公共汽车上萍水相逢、话逢知己的旅伴。

那一刻,会忽视被反绑的双手,忘记他们犯下的滔天罪行,用看待常人的眼光看他。人性,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流露无遗。

事不关己的事情容易被人忽视,如果我不提醒,你不会注意到很多年没开公判会了。这并不是没人犯罪,也不是没处决死囚,而是原来大张旗鼓的一切都变成了不动声色,所有的处罚处决都在默默中进行。

据说,现在处决死囚使用注射法,温文尔雅的处决方式,不会再让人看到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恐怖的一幕,这是对死囚的尊重,也是对其家属的尊重。这也是法制的进步。

之所以这样做应该还有一个原因,那是发现杀鸡骇猴的效果并不好。每个自由人都觉得刑罚离自己很遥远,看公判会就像看一场戏一样,只图热闹,并起不到警示作用。这就像贪官抓了一批又一批,还是有贪官前赴后继。

这所有的一切说明一个道理,刑罚的严苛残酷不能降低犯罪率,唯一有效方法是让每个人受到良好教育,良好的修养能让人自律,良好的修养才能显现人性的光芒,才能制造和谐,才能降低犯罪率。

作者简介:

吴亚峰,山东郓城人,职业:警察。言少性真,爱好广泛。

编辑:燕子

策划:绿树成荫

审稿:绿树成荫、刘维祥、刘翔、路青霞

群秘:刘翔

音乐提供:开心果

朗诵:山兮木兮、春在枝头

心梦团队心梦微刊

心梦微刊,心香一瓣,一个纯文学的公众平台,洁净、唯美、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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