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克洛狄乌斯
“大人,让我出使扫罗大公的熊王城,我会把停战的文书带回来。”那激动人心,热血沸腾的喊声至今仍然震撼着克洛狄乌斯的内心。这是他几天前在昔日城议会里,对着整个昔日城的显贵们,对着高卢席可法高声喊出的言辞。
我以为只有吞拿席可法才会做一些热血激动的举动,原来我也会做的。克洛狄乌斯后来想起当时的情景,就会哑然失笑,他觉得那简直不像自己的行为。
看着艾慕黛投入的,纵情拥抱高卢的瞬间,克洛狄乌斯的心好失落,鼻子酸酸的,有股热流在眼眶里转动着,他不愿意承认那是羡慕和嫉妒,他愿艾慕黛不要再伤心。他喜欢看见喜悦的,最美丽的艾慕黛,而不是一路上强颜欢笑,心像玻璃一样渐渐破碎的女人。
那种身陷绝望,被人抛弃,孤独求活的心情我曾经体验过,我能听见破碎的心发出的声音,那是盛夏过去,秋夜里绚烂之花独自枯萎的声音。这种噩梦对克洛狄乌斯来说太过熟悉,熟悉到一有触动,就会引起他的共鸣,他曾经心死如灰,黯淡度日。
很可笑,是吗?我既然心死如灰,那我现在做的是什么?克洛狄乌斯反问着自己。我想体验活着的感觉,我想得到我渴望的,我应该得到的,活在爱护下的感觉。当我看见艾慕黛为高卢心碎和狂喜的瞬间,我的心好痛。永远不曾有这么优秀的女人为我心碎,也永远不会有这么优秀的女人为我心碎。我想要被人认可,被人爱,被赋予一个生命的重量。
克洛狄乌斯不知道当时是否有人留意他的眼神和表情。他自己后来都感觉有些失态,他能感觉自己又变成了高斯岛岁月时候的自己,深沉和易怒,挺拔的鼻梁、锐利的眼神简直就像一把钢刀咄咄逼人。
希望不会有人误解我,克洛狄乌斯现在惟有默默期望。我知道人们如何嘲笑我,说高斯岛的伊索帕斯家族堕落成向别人摇尾乞怜的雇佣武士,堕落成昔日城头号打手。这些愚蠢的,根本不知道我生命的无知人们!如果席可法是因为我的武力而善待我,那我现在只祈求这强悍的武力不要将我抛弃,祈求众人眼里的,我这个雇佣武士的身份能一直延续下去。
你要进入他们的生命,才能了解他们的命运,诚然如是。人总是如此,心存怀疑而小心翼翼介入事端,等发现泥足深陷,身在局中之时,已经为时太晚。我祈求银龙给我一个真正的家庭,让我能体验和感受我不曾经有过的东西。而此刻,我已经潜移默化喜欢上了他们。不,不仅仅是喜欢,我宁愿背负他们的磨难,将他们的苦难肩负在自己的身上。我真的成为了他们的守护者,当艾慕黛听闻高卢遇刺的瞬间,我感受到她的心碎,当艾慕黛欣喜若狂扑向高卢,我感受到她的软弱和满足。我不愿她受到伤害,我愿意为她做很多事情。当厄运袭来之时,她好无助,我必须去守护她。
爱是占有还是守护?有什么可以阻挡我?阻挡我去守护她?或者说,阻挡我去爱她?
如果你曾经错过整整一个人生,你才知道,有时候,有的人,别说得到,连遇见的可能都没有。一生一世,你都不曾等到你期盼的那个人,始终就那么空着,让你每次想起来,都感觉悲伤袭来,令你揪心的难过。
我的一生,在等谁?等我前一世亲手屠戮的父亲?还是等我从来不曾谋面的生母?或者是等一个人来填补我失去的父母的位置?银龙家族没有给我父母,他们给我不屈的斗志和破坏力,然后指点我,让我凭借着武力,去寻找我失去的东西。
我感觉自己找到了,艾慕黛就是,她就是,她委身的席可法家族就是。我曾经有过野心和狂妄,有过各种想法,而如今,我别无它求,我只想对剥夺我太多的上苍祈祷,告诉我,他们就是我的归宿,席可法家族永远不会抛弃我,会像我此刻一样,把生命托付出来,彼此守护。
“大人,让我出使扫罗大公的熊王城,我会把停战的文书带回来。”克洛狄乌斯高声叫嚷着,那声音在很多人的记忆里回荡,包括他自己,高卢席可法,艾慕黛,还有很多对他有好感的人们。这是承诺,如果你真的爱他,从此将无法把他遗忘。
为了出使熊王城,克洛狄乌斯被宫廷会议和自由议会封爵,并由嫣然可人的莎娜兰尼格王后亲自授予其银十字子爵头衔和王家徽章。授衔场面十分盛大,席可法家族和很多贵族都到场。还有很多昔日城的娘儿们,也聚集在队伍经过的街道两旁,尖叫着、发疯着挥舞着手绢。克洛狄乌斯英俊的形象和勇悍绝伦的表现令很多昔日城的公民都忘记了他是个异乡人,他们高呼着“昔日城,克洛狄乌斯!昔日城,克洛狄乌斯!”
关于克洛狄乌斯在昔日城保卫战中,力屠魔军首领的故事流传已广,其中还有几首诗歌甚至是纳松嘉尔的大作。人们对这个举止文雅,危急时刻却能挥舞无坚不摧银枪的武士赞美有加。不少人竞相表示,他们都非常乐意看到这位守护昔日城的英雄得到崇高的荣誉。同时克洛狄乌斯升任昔日城城防军团守备副官,名下统率一只三百士兵的城防大队,这只有名无实的城防大队后来被高卢伯爵组建,席可法的家臣担任了这只大队中三个百夫队的长官,这三百士兵和城防军的盔甲和武器类似,醒目的是披风和胸前,有一头咬着玫瑰的雄狮和一头独角鲸,两头巨兽之间,是银十字爵士的徽章标志,人们称这只队伍为银十字军。
授爵当日,使节团出发,席可法家族和友好的贵族前往送行,艾慕黛依然试图劝阻克洛狄乌斯不要以身犯险,克洛狄乌斯平淡地坚持。令送行人们有点惊讶的是,经常出没席可法家的吟游诗人纳松嘉尔,也混在使节团中,他也要前往熊王城。克洛狄乌斯携带临时宫廷执政和议会的议和文书,率领十几人的使节团离开繁华的自由城,随从大多为席可法家和莱文家提供的最骁勇的战士,本来随军有一名宫廷书记员,临出发时,突然派人转告,严重癫痫发作不能随行。
“没有人愿意去扫罗的熊王城。”离开送行的人们视线后,吟游诗人纳松嘉尔笑着道,“感谢诸神,让他的癫痫及时发作。”
克洛狄乌斯望着纳松嘉尔,“其实你大可不必冒险的。”
吟游诗人纳松嘉尔骑着军马,背着七弦琴,全身的武器只有一把精致的匕首,的确,怎么看,都不是个应该去熊王城的人选。
“我可以叫你科迪吗?我看威廉和克拉文他们都这样称呼你。”纳松嘉尔问道。
“以前……”克洛狄乌斯没有回答他,却左顾而言它,“有个人从南港坐商船到达高斯岛。”
“哦?你对一个职业歌手讲故事?有意思,那一定是要告诉我什么,我洗耳恭听。”吟游诗人纳松嘉尔哑然失笑。
“他踏上高斯岛以后,语言不通,想找人问路。看见一群人便走过去。如果你听过大陆上流传的几个关于高斯岛的传言,你会知道,大陆的人们传言高斯岛的男人都长的都像海盗,虽然有失偏颇,却也不无道理。这个初次踏上海盗岛的人有些胆怯,他就去问那群人中的女人。”克洛狄乌斯说道,“他在一旁倾听了一会儿,听见一个男人称呼那女人为达令,他认为达令可能是那女子的名字,就鼓足勇气,上前去同样叫了一声。”
纳松嘉尔好奇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女子骤然变色,拔出匕首,赏给这个可怜的外乡人一刀,同时还仿佛受了侮辱一样大声呼叫其他人。人们赶来,甚至不等听神态激动的女子讲完,都义愤填膺上前,把那被刺了一刀的男人一顿暴打。他九死一生,捡回性命,才知道,那个男人是叫他女人宝贝,他不明就里,愣头愣脑冲上去,开口就叫,结果被人一顿好打。”克洛狄乌斯笑着说,“我虽然长的不像海盗,可我是个标准的高斯人。所以……我劝你还是叫我克洛狄乌斯,或者克洛狄大人。”
纳松嘉尔瞠目结舌望着克洛狄乌斯,几秒后暴笑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明白……我明白了……原来……原来……科迪就是宝贝的意思啊……那我不敢这么叫你的……”
“随便你怎么理解,反正你明白就行了。”克洛狄乌斯也笑着道,然后又问道,“为什么高卢伯爵会同意你来呢?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笑到快噎死的纳松嘉尔捂着肚子,缓过神,答道,“我是红眼的人,你不知道吗?高卢大人希望有人能帮你,我就请缨而来了。”
克洛狄乌斯收敛笑容,淡然道,“我不需要别人帮忙。”
“不需要?那你准备动用武力来和扫罗谈判吗?”纳松嘉尔问道,“红眼是自由联盟最庞大的民间情报组织,用另一种说法就是:盗贼公会。我们擅长发现敌人的弱点,很多事情,不是依靠武力就可以解决的。武力往往会造成两败俱伤。高卢和夫人都希望你能安全回到昔日城,而不是和扫罗同归于尽。克洛狄乌斯……大人。”
“扫罗?你说扫罗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弱点?”克洛狄乌斯问道。
纳松嘉尔答道,“还不知道,不过是人就会有弱点,发现他的弱点,我们就可以加以利用。红眼已经事先联系了北境王周围的同盟公会,他们会给予一定协助。”
“他们可信吗?”克洛狄乌斯怀疑道。
“没有可信不可信,克洛狄大人,在我们这个行业里,利益是最好的驱动力,其他一切,都放在其次,知道我们的格言吗?”诗人笑着道,“没有不变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
“所以有人并不叫你们是公会,而是叫你们贼帮。”克洛狄乌斯有点不悦道。
“克洛狄,克洛狄,你误解我了,你的语气还真是伤人,我和他们不同,我在追逐利益的时候,还信奉另一个信条。”诗人笑道。
“说来听听,好赢得我一些敬意。”克洛狄乌斯有点惊讶,纳松嘉尔发现他语气里的鄙夷,却没有生气,他被对方的乐观和豁达感染了,觉得这个家伙有点意思。
“寻找同类。”诗人笑着答道。
“寻找同类?”克洛狄乌斯觉得这像是在开玩笑。
“克洛狄,我觉得你很像是我的同类,所以你拒绝我,知道有多伤我的心吗?”诗人有点调侃道。
“一派胡言。”克洛狄乌斯道。
“真的,朋友,你看,我来告诉你,首先,你是个长期流浪的人,没有错吧?”诗人笑道,“你外表傲慢,拒人千里之外,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方式,这是被太多的事情伤心后的表现,这个世间,什么事情会让流浪汉伤心?那就是同伴的离开,寂寞的心情了。”
克洛狄乌斯盯着纳松嘉尔,“我以前看你在任何场合都沉默寡言,我以为你是个安静的人,今天你真的让我大吃一惊。”
“克洛狄,我不会在狮子面前胡言乱语的,那会让我像只巧言献媚的狐狸。”纳松嘉尔道,“你和他们不同,你和我有相同的东西呢,我说的你都能明白。”
克洛狄乌斯看着诗人,好一会儿才说,“你很不错,纳松嘉尔,你是我见过最乐观的人。我现在很好奇,你真的能发现别人的弱点?那你找到我的弱点了吗?告诉我看看。”
纳松嘉尔笑道,“朋友,你的弱点太明显了,你太牵挂,太孤僻,太伤感,你仿佛是伯爵夫人的孪生兄弟,清秀美丽的容貌和你的性格混杂在一起,像一剂混合的毒药。虽然你有时候激情无限,其实那不过是火焰即将熄灭的前兆。简单的说,你缺少活力,朋友,你太忧伤了……”
“这也算是弱点?”克洛狄乌斯反问道。
“当然,我们热烈,盲目,荒唐,或者庸俗地在为这个,为那个而活,而你……朋友,你总是那么忧伤地注视着,在一旁悲天悯人地看着,同情着,总是孤独地在等待着。就像是随时在准备着为什么东西而献上自己,孤独地去死。”纳松嘉尔惋惜地说道。
克洛狄乌斯惊异地望着这个市井里给人们唱歌的,嬉笑不羁的流浪诗人。他像是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一样震惊。
纳松嘉尔说道,“高卢大人和夫人都担心你,所以希望我来帮你,他们希望你不要有任何冲动的念头,能安全的返回昔日城。”
“扫罗不会轻易就范的。”克洛狄乌斯忧心忡忡道。
“事在人为,朋友,尽力为之,然后听天由命。”诗人笑道,“记住一点,至少据我所知,克洛狄大人,很多人都喜欢你,你必须安全返回昔日城。”
尽力为之,然后听天由命?克洛狄乌斯叹息着,天命不公又该如何?
克洛狄乌斯和他的使节团离开昔日城数天后,进入北地的丘陵地带,再往北就是蛮荒的原始丛林。东北是秘语森林,西北是黄金森林,越过由十几条山脉组成的龙脊山系,就应该是当地人称为圣井的奇琴卡罗。
因为急于赶路,这只由职业军人组成的队伍选择了通往熊王城的捷径,他们不惜翻越高耸入云,长年积雪的龙脊峰。对于这些百炼成钢般的勇士来说,能切开白熊毛皮的凛冽寒风和鬼堡般屹立的险途也难以阻挡他们。
席可法家的银龙守护者,联盟的银十字爵士克洛狄乌斯和流浪歌手纳松嘉尔登上一条横阻他们的山脉之颠,放眼向北眺望,是皑皑白色群山和云雾缭绕的塔松林。克洛狄乌斯的长毛马受到主人心境的影响,兴奋的仰天长嘶。席可法和莱文家的武士们也睁大了眼睛,眺望阳光下壮丽的云海。作为一个习惯给传说中英雄们传唱史诗的歌手,感情细腻容易激动的纳松嘉尔几乎要取下背上的七弦琴,即兴来一首关于二十八英雄勇赴熊王城战记什么的。他激情澎湃的内心正在酝酿之时,眼角的余光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不祥的景象,当他凝神去看,顿时作诗的雅兴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诸神啊,东面发生了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形,难道说那些云层着火了吗?”纳松嘉尔望着遥远的天边,那里涌动着黑色的乌云,范围之大,吞没了整个地平线,明显有浓烟从地面向上翻滚着,更可怕的,黑烟和乌云里,偶尔能冒出鲜红色的火焰,那火焰颜色妖艳异常,如一头怪兽的红舌,每次出现,都令看到的人心头一惊。
“森林着火了吗?诸神啊,这么远都能看见,是野火吗?”武士里面有人惊叹着。
“那是哪里?”有人问道,“是我们联盟的领地吗?太可怕了,我以前守银眼家林场的时候,曾经见过森林大火,我可以和你发誓,那次的大火和这个相比,简直就是小蜡烛。”
“东北面的,也许过边境线了,希望是扫罗的森林着火了。”有武士带着点侥幸道。
“那个方向是欧文家的领地,吞拿和麦克白所在的铁蹄堡,就在那边。”克洛狄乌斯说道,他觉得自己的脊背发冷,这遥远的浓烟和翻滚的乌云令他感觉到极度的不安,他甚至有一种预感,这翻滚的,吞没东北面地平线的火舌,很可能会威胁到席可法家族的两头小狮子。他离开昔日城的时候,就决定绕过铁蹄堡。向扫罗妥协?如果自己把昔日城和高卢的决定告诉吞拿和麦克白时候,他们会怎么想?吞拿也许会咆哮着踢翻面前的桌子,然后信誓旦旦,绝对不会放过扫罗云云。其实,吞拿不是最令他担心的,只要盯住这个愤怒的小子几个星期,他对扫罗的仇恨就有可能被其他事情冲淡。况且,他的身边还有个欧文家的迷人女孩儿。令克洛狄乌斯担心的是麦克白。对,那个相貌清秀,五官轮廓继承了艾慕黛的麦克白。人们总是被麦克白的贵族气质迷惑,对于他哥哥吞拿,他似乎太温柔,没有杀伤力,易于相处。其实事实恰恰相反。我亲眼见过他拔出贴身的森蓝之剑,一剑斩断他哥哥吞拿的配剑。他几乎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吞拿。
麦克白,他令我不安。克洛狄乌斯告诉自己。虽然那次麦克白误伤吞拿,是因为奇异的森蓝之剑有护主的特性,但是克洛狄乌斯亲手用秘银枪搁挡过那把宝剑,他觉得当时手握森蓝之剑的人,内心被愤怒和疯狂占据着。仅仅用疯狂来形容甚至程度还明显不够,或者说,那种疯狂里透露着一种无力的绝望。
“就算我们有幸能取得扫罗的停战协议,麦克白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克洛狄乌斯注视着东面滚滚升腾的浓烟,他没头没尾地对纳松嘉尔说道。
使节团继续在艰险的山道上前进,随着日落西山,凛冽的山风呼啸声渐涨,每次路过一个山口和隧道,那充实耳际的尖啸风声都令人怀疑山谷里有群野兽在叫。白日里湛蓝的天空逐渐变城深蓝色,更显示出东北面大火的威势。小半边天空都被染成橘红色,如果不是山风呼啸,克洛狄乌斯觉得自己都能听见劈啪燃烧声和狂虐的火海咆哮声。
纳松嘉尔提议在山上休息一晚,克洛狄乌斯断然拒绝,“必须连夜翻越这些山脉,如果寒流夜晚来袭,大雪会掩埋一切,就算没有雪崩,也难有人能活着下山的。”
“该死,那你还选择这条路?”纳松嘉尔抱怨道。
“我们经过之前,不会有让你害怕的暴风雪的。”克洛狄乌斯肯定地说道。
队伍进入山区第二天晚上,他们相对又接近北面燃烧的森林,虽然依然间隔着很远,感受却震撼多了。鲜红色的火焰有近百米高,远远超过下面深色的丛林,鲜红色火焰外面才是橘黄色的火苗,火苗舞动着,舔着暗色的夜幕。纳松嘉尔都发现东北面的大火有蔓延的趋势,“那该死的火越来越可怕了,从这里看,简直整个森林都被点燃了。”
“简直像场噩梦,怎么可能有这么大范围的火海,我想地狱里的风景也不过如此了吧。”有武士惊叹着。
克洛狄乌斯真的听见东面呜咽呼啸的火浪之声,他惊恐地看见无数巨型的旋风在半空中摇摆,如一头大蟒把地面的浓烟吸到半空,整个天幕都是浓烟,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乌云。亲眼目睹如此末日景象,众人默默无语。又翻过两个山脊,前面是相对平缓的一片山间峡谷,峡谷的缺口通往北境。走出缺口,一条蜿蜒的大道横在面前,大道两旁是深绿色的低矮灌木,极目远眺,路途的远方,就是浓烟背景下的莽莽丛林。这条前途未卜的寂静之路,正是通往北境王领地的商道。
时间刚过子夜,皎洁的月光照耀着空寂的商道,东面升腾的火海发出飓风般的呼啸声,带着隐隐热浪时而透过林间袭来。队伍中有名熟悉北地的向导,他告诉克洛狄乌斯前面不远处有个村子,近百户人家,说不定可以借宿一晚。
克洛狄乌斯摇了摇头,他不想耽误行程。何况,他觉得东面照耀半边天的大火越来越近,抬头就可以看见被火舌和黑烟笼罩的天幕。一边是寒意侵袭的月色,一边是妖异的火染夜空。人在其下行走,仿佛身陷诡异迷茫的梦中。
一股不安和警觉本能地从克洛狄乌斯心里升起,他那匹从高斯岛带来的长毛马也停下来。久经杀场的战马对危险有股异常敏锐的直觉,它的头偏向道旁的灌木丛,并且鼻息里发出威胁般的衅衅之声。
克洛狄乌斯凝神倾听,在纷乱的风声,遥远的火浪声和周围战马的鼻息声中,他辨认出从密林中传来的动静。有很多人,有从灌木中在快速朝他们移动,数量不少……声音杂乱匆忙,还有些体型巨大的动物。
克洛狄乌斯取下了战马挂环上的一对秘银枪,一只枪指向密林,另一只枪作了个散开的动作。周围的武士们纷纷牵动战马,在其身后环形散开。纳松嘉尔躲在最后面,他把女人才用的匕首握在手中,鼻尖上渗出的汗珠,在月光下发着光。
轰,密林和枯萎的草丛被撞开,一头受惊的野猪冲了出来,它发出嘟噜嘟噜的怪声,仿佛很生气的样子,从众人前面近百米的大道上横穿而过,冲进另一边的丛林中。紧跟着,不断又有数头野猪冲出来。
克洛狄乌斯举起的秘银枪慢慢放下,身后的武士们也长舒了一口气,有人笑道,“野猪?”话音未落,密林里窜出一头矫捷的花斑大豹,纵身跳跃着,转眼追上前面那群野猪,风一样从它们身边冲过去,抢先一步跃入路另一边的昏暗中。
“诸神啊,那是一头战神阿瑞斯之子,凶猛的老虎居然对嘴边的食物视若无睹?”有个武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老虎,是头豹子。”有人纠正道,“它们都受到了惊吓。”
说话间,更多的各种野兽冲出密林,整个大地都微微颤抖,现在谁都能感觉到,附近仿佛有一万匹战马在狂奔。
“糟糕,是森林里的兽群,一定是森林里的大火,他们被大火逼过来了。”有个武士叫嚷道,“我们必须后退!我们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轰隆,一声可怕的巨响仿佛在众人头顶的天空中爆炸,一团巨大的翻滚着金色和黑色的蘑菇云升起在商道一旁的森林上空,然后克洛狄乌斯惊讶地看见,原本以为还距离他们非常遥远的大火从森林里冲天而起!他们身边的森林剧烈地燃烧起来!
黑熊,麋鹿,长角羊,牦牛,穿山甲……各种见过的,没有见过的野兽涌出密林,大道的前后左右,所有空旷的地方,瞬间被成千上万的野兽挤满,它们都争先恐后逃想另一边,那边还暂时没有受到大火的威胁。
一名武士的马被十几头狂奔的麋鹿撞翻后,他挣扎着爬起来,一群惊恐万分的森林灰狼吐着舌头从他身旁咫尺之处跑过,他脸都吓得惨白。所有人都陷入困境,无数的野兽形成声势巨大的洪流,陆续有人被撞伤,落马的人还有被那些吓疯了的野兽践踏的危险。
“跟着野兽们走,不要被冲散。”克洛狄乌斯在野兽的洪流里救助着同伴,他终于发现这不可能,唯一避免被它们踩伤的方式是跟着它们往密林中跑。再说,森林大火从东面逼近了。
二十人左右的使节团在克洛狄乌斯的指挥下,逐渐聚集,然后跟随着发狂的野兽群朝西面移动,同时朝野兽群稀疏的方向回避。纵马驰骋了至少二十多里路程,他们终于脱离了这场惊恐的浩劫。几个武士受了轻伤,损失了两匹马,众人都无大碍。
伤者忙于包扎止血,其他人小心翼翼防备着不远处树林间发疯疾奔的兽群。这是一片针松林,林间厚厚半尺都是枯萎的落叶,战马和人踩在上面,深深陷进去,如果你足够小心,蹑手蹑脚,几乎能像刺客一样悄然靠近,寂静无声。
喀嚓一声突忽其来的声音引起众人的惊觉,距离众人不远处,在月光之下,一头茁壮的雄鹿直接撞在一棵大树中间,它半米长的犄角折断,可能把脖子都撞断了,倒在地上抽搐挣扎。周围的鹿群仿佛躲避灾难一样四散奔逃,更添加了混乱。武士的惊叹声未平,那倒在地上的雄鹿从后腰处猛然被撕开几道血口子,就像有一把无形的利刃掀开这个可怜家伙的表皮,随着凄惨的哀号,它居然被鲜血淋漓地剥掉一大块毛皮。
武士们的战马仿佛突然受惊,情绪激动的稀溜溜暴叫不已,还有几匹靠近事发现场的战马人立而嘶,将毫无防备的主人掀下马鞍。落马的武士咒骂着那该死的畜生,慌忙爬起来去抓缰绳。战马们拥挤在一起,就像一群被惊骇的女人一样,颤抖着后退,任凭武士们这么训斥和责骂,也不听指挥。
克洛狄乌斯的战马响鼻不止,剧烈的甩着头,如发怒的猎犬一般,露出雪白平整的大牙,目光凶狠地注视着那倒地的怪异雄鹿。
雄鹿继续抽搐挣扎着,却发不出声音,它折断的脖子处,有血迹流出。掀开毛皮的地方被血淋淋撕下一大块热气腾腾的肉块,肉块悬在距离枯草地面半米的地方,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撕咬咀嚼着,间歇伴随着猛兽吞噬的欢快声和沉声低吼。
“诸神啊,那头鹿被什么东西咬死了,有东西在咬那头鹿!”纳松嘉尔惊叫道。
接着,周围那些狂奔的兽群,轰隆轰隆接连倒下一头又一头,连一头强壮的牦牛都翻倒在地,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撕咬屠杀着。转眼之间,刚才还竞相奔逃的兽群,已经置身在丛林之间的屠戮之地。
“该死,太他妈的诡异了,我想我们应该立刻离开这鬼地方!”一个武士胆战心惊地提醒同伴们。
一旁全神贯注,仿佛倾听什么的克洛狄乌斯这时候猛然挥舞秘银枪,在众武士的愕然和惊恐中,一头灿烂金发的银枪爵士目若寒星,两只秘银枪挥舞着银光,带着尖锐的哨音,向着众人中间一片空地一枪刺下。那声音如刺破皮革,如一只利刃刺进装满清酒的皮革,那声音绝对令人心悸。
克洛狄乌斯一枪刺下,骑下的长毛马已经跃起,银枪爵士对着纳松嘉尔的方向投出了左手的秘银枪。回旋马头,他已经拔出闪亮的双手剑,这把曾经在昔日城南力屠近十名魔仆的无上荣誉之刃给人们的印象太深刻了。
克洛狄乌斯又一次拔出了屠魔之剑,他俊俏的面容如钢铁般棱角鲜明,金发在月光下被镀上白金光芒,他如飓风袭向纳松嘉尔,高举的宝剑挥舞之处,血光飞溅。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皎洁的月色,草地上深深屹立的两柄秘银枪反射的金属的光芒,克洛狄乌斯手中的宝剑,剑刃处是刺眼眩目的暗绿色血迹,空气中洋溢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和腥气。
克洛狄乌斯最开始刺出的秘银枪下,一头斑斓条纹,体形如驴,满口鲜血长牙,背上半米脊刺,表皮隐约露出鳞片的野兽逐渐显现出来,它的脑袋上生有几寸上的青色半透明尖角,两角之间,银枪穿透颅骨,将它刺在地上。另一边,纳松嘉尔的身旁,有两头同样恐怖的野兽的尸体,一头失去了头颅,显然被克洛狄乌斯刚才那雷霆一剑斩落。
“诸神啊,这是什么?”众人看见这隐藏无形的恐怖野兽,居然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也明白前面屠宰场一样的场面,正是这种怪物所为。随即,武士们也明白了此刻的危急,那么多的奔逃的兽群接连翻倒被捕食,那这种看不见的怪物该会有多少?
“克洛狄,这……这是什么怪物?”纳松嘉尔浑身战栗着,他抓住马鞍,发疯一样绝望地叫道。
克洛狄乌斯没有时间,他也不想解释,他在战马上探身拔出刺进草地的秘银枪,当他两只银枪在手,目光扫向东面的屠宰场一样的林间,他突然脸色大变,他再次举起手中武器,对身后众人大叫道,“走,上马,快走!所有人!不要回头!往山顶高处跑,不要回头!”
纳松嘉尔就像被人抽了一鞭子一样,他催马就逃,一边逃一边还在大叫,“克洛狄,发生了什么?诸神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地狱之门被打开了。”克洛狄乌斯面若薄金,两手紧握武器,胸膛里仿佛有无数蝙蝠在放肆的狂笑,拍打着黑色的皮膜。
高斯岛!高斯岛!曾经席卷高斯岛的幽灵兽出现在大陆了,而且数量更多。
克洛狄乌斯暗道,在高斯岛掀起腥风血雨的那头邪恶红龙,她召唤过的,屠杀了高斯岛数千勇士的幽灵大军又出现了!
幽灵兽,它们就是恶魔,恶魔来了!
席可法,不仅仅是席可法,所有人的厄运都来了!
第五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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