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八月的乡村第五章疯狂的海涛

置顶“英才”   

弹窝在每处显着贪婪的扩大;墙垣颓翻下去,像不整齐老年人的牙齿。茅草在各处飞扬着,崖顶开了不规则的天窗,太阳能够从这样孔洞投射下,照到死在炕底下的尸骸。小孩的头颅随便滚在天井中。

  

没有死尽的狗,尾巴垂下沿着墙根跑,寻食着孩子或是大人们的尸身。到午间再也听不到山羊充满肉感的、带着颤动的鸣叫;也没有了一只雄鸡;麻雀们很寂寞地飞到这里又飞到那里。

  

村东山头上几十尺高飘着的红旗,现在不见了!代替的是日本旗。在村后大庙的旗杆上,也有日本旗飘扬着。下面驻扎着半个中队日本兵,归一个大尉率领。没有勤务在院子里的士兵们,毛巾系在脖子上。他们这时不再高兴去寻女人,开始说着,骂着,不巧妙的讲着淫猥的故事,或是粗嘎的唱着乡歌……

  

松原太郎,一个二十岁的入伍兵。军衣穿得很整齐,刺刀也挂着,远远坐在庙前的石阶上,用有钉的皮鞋底,轻轻拍打着石阶,吹着肉口笛。眉毛显得浓黑粗重;嘴巴上新刮过的胡须,痕迹青悠悠地。将帽子除下来拭一拭里面的汗渍,又端正的戴好。他不被注意的走出去。

  

“到哪去?”

  

“出去就回来——”松原向门卫挤了一下眼睛,门卫装作不高兴说:

  

“你们又弄女人去——中队长一刻就点名。”

  

松原已经走过墙角,手里握好刺刀鞘,还是漫然的吹着肉口笛。此刻吹得更响亮了,使自己的脚步,踏着拍子走……

  

路上他想着,想着他从没弄过一个支那女人呢!这该怎样下手呢?虽然看过同伴们弄过女人,他是害羞的,他还是新入伍,什么也不如老兵们熟悉,并且在临行的时候,他的爱人芳子,殷殷嘱咐他:

  

——你打仗不要弄支那的女人哪!这就够悲惨了。在松原没有到满洲,他就熟悉从满洲回去的士兵所讲一些怎样杀中国人的故事。杀中国人、弄中国女人的故事……其间杀中国人的故事很动听:

  

——要他们自己跪下,要他们自己解开衣服,露出胸膛来……用刺枪的重踏步……刺刀是很容易就可以进去了。至于弄支那女人嘛……

  

弄支那女人的故事,比较使他更爱听。他有时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着其它的老年兵:

  

——你们全怎样弄支那女人哪?

  

——这是很容易的咧!只要你用刺刀晃一晃,她们就什么也顺从你。不顺从的你就杀了她。

  

——长官不让吧?

  

——在满洲地方,在打仗的时候,长官还管这些吗?长官也一样弄的。

  

松原在学校里是“青年团”,“忠君爱国”是他的信条。他曾梦想自己会成一个“乃木将军”或在什样地方,最好是在外国,“精忠塔”上能有他的名字。而他的爱人芳子,有时简直是骂他:

  

——抛弃你的思想吧!为什么呢?那是下劣的!我不爱一个有下劣思想的人。

  

——你,你是国家的叛徒,天皇的罪臣,一个“社会主义”者!

  

他自尊的反骂她。他们有几次几乎要到决裂。

  

——你打仗不要弄支那女人哪!这就够悲惨了!这是什么国家的行为呢?可诅咒的军阀,成万成千的青年死在满洲了!

  

临别的时候,松原看到了芳子悲叹的脸,同时整千整万悲叹的脸,在站台的栏杆外;挥扬着帽子和手巾,老人挥着枯干的手,送儿子“到满洲去”为天皇效忠,为“大和民族”增光。

  

到满洲去的日见增多了,回来的日渐减少了。在满洲的官吏日见肥满了,“忠魂塔”每处建筑着,每次出军归来的“慰灵祭”,这无疑常常会伤害了松原的思想。一种“叛逆”在“忠君爱国”的底下隐隐增加起来。

  

松原在路上随时可以看到倒下去的尸体,女人们被割掉了乳头,裤子撕碎着,由下部滩流出来的血被日光蒸发,变成黑色。绿色的苍蝇盘旋着飞……女人生前因为劳动变粗了的手指,深深地,深深地探入地面。他想到芳子的话:

  

——……这就够悲惨了!

  

他也将要去寻支那女人。他有些怯懦!停止了肉的口笛,也停止了脚步,痴痴的望着这被绿头苍蝇吮食着的、逐渐要腐臭下去的尸身。他痉挛着背脊,同时激起一种恶心!

  

——如果一个女人她不顺从我,我也要她这样吗?这是悲惨的啦!哦,那个女人,怎样呢?回去吧!回国的时候,我该向芳子说:日本帝国军人在满洲尽干些什么事情来!

  

他用手玩弄着自己新刮净不久的嘴巴。抽出刺刀来,轻轻砍打着路旁的石头,石头被砍打得显现出条条的白痕。偶尔一点点石星飞入他的眼睛里,刺痛的使他扔开了刺刀,用手巾向外拨拭着,一刻他的眼睛开始有液体的东西流出。

  

从西边有几个醉了一样的士兵,向这面手臂互搭在肩膀头上走过来。皮带全是斜挂着,刺刀握在手里。嘴里唱着不统一的歌。有的许是小便过后忘掉扣裤子,生殖器还是软垂着,不安定的摇荡在外面。

  

松原怕这会啰嗦,他闪过另个路去。虽然他已经听有人在喊他,却很快的躲到一段墙的后面。听着这些皮鞋底擦在石头上的骚声,不和谐的高笑,歌声……

  

刺刀拾起来,还没有插到鞘子里。似乎也不想再插到鞘子里,不经意的向自己喉咙比拟着,他想这样自杀是很便当呢。

  

那群烂醉的去远了,他又跳出来,他不想再按着原路走,他茫然着,跳到这里,又跑到那里。

  

——哪里可以找到一个女人呢?

  

什么思想全在他的意识里被抛开去,占据他的又是只有女人。

  

——她要不顺从我将怎样办呢?

  

他用力握一握手里的刺刀同时在眼前闪动一下——这是尺多长,“三八”式的刺刀,锋利的,光亮的,还没有一点缺口。

  

——这样一闪大概她就可以顺从了吧?然后就是命令她脱掉裤子。这还是我自己来呢,还是用刀割开?然后,然后,啊!然后……反正全是这样干,反正来满洲的帝国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反正自己的爱人也不会再属于自己了!反正全是这样干,连长官也是一样……

  

松原忘记这是走到了什么地方,只是死尸和弹痕减少了些。

  

……

 

慢慢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这使松原很吃惊!这是什么地方呢?还会有孩子的哭?孩子连同男人全被杀净了,老年的女人也不留。留的就是年轻的姑娘和妇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呢?会有孩子哭?低低伏下身子,不使高粱叶响动,他想有孩子哭的地方一定有女人。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但望她不是太年老,或是太丑陋。他伏下身子,使头部向那面张望着——在一个小石崖的下面,为了积年流水形成的一个深凹。水现在己经变得细小再不经过这里,从一边偷偷的流下去。人就是偎坐在这个石凹里。

  

——啊!还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啦!

  

松原跳动着没有经验的心脏,呼吸迫促,只加力握紧手里的刺刀企图镇定自己,事实这也是没有用。

  

“宝啊宝……好孩子……不要闹……日本兵听见啦……杀了妈妈呢……宝啊宝……谁照看你成人长大呢……等候你的唐老叔……他们打跑了日本兵……咱们就好了……啊宝宝……”

  

松原不懂这女子的说话,可是他明白她是在做什么。他想如果他立地走出去,这个女人该怎样呢?她会大声叫起来,还是逃跑?还是如一只母鸡那样驯服着,任他怎样……?

  

——……这是够悲惨的啦!

  

芳子的说话,又擒住了他。但他还是努力的反驳着:

  

——一个“社会主义者”,一个天皇的叛徒,这话是听不得的。眼前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女人?看那乳,看那胸膛……够多么饱满……头发和日本女人没有两样……帝国军人全是这样做……长官也是一样……假使天皇他没有老婆在跟前……什么人也不在跟前他也会这样做……

  

松原敢于把这思想移到天皇身上去,起始他本能的要战栗。及至他发现他是趴在高粱地里,对面是他监视下,伸手就可获得的一头猎兔;他就是这现有空间的主宰者,权威者,天皇又是什么东西呢?于是他使自己的头竖一竖,这样似乎可以增加一些自己的尊严。同时他又想到在他们部队前边的“满洲国”军队,一些支那兵常常死掉,也是为了他们那长脖子的天皇?他也知道在他们的中队里,有多少不愿意为天皇打仗的少年兵。他们虽不是“社会主义者”,可是同情劳苦的工农,同情“苏维埃”政府,有时简直是同情当前的敌人,“中华民国人民革命军”……但是他们在命令到达的时候,也还是认真的瞄起步枪来。而完了呢,他们又要悲叹着自己的错误,有的几乎沦于自杀!

  

为松原所知道的,长官多是畏惧支那的革命军,他们却故意的矜持着。

  

——做“乃木大将军”,效忠我们的天皇。

  

“效忠我们的天皇。”这是松原在儿童学校的时候就熟习的。现在入伍了,在宣誓的时候,长官也在教导他说:

  

——大日本帝国军人,要终身效忠我们的天皇!

  

“啊宝宝……睡的好……唐老叔来打日本兵来了——”

  

李七嫂眼睛朦胧着,孩子哭得疲乏,也深深地睡过去。在朦胧里,似乎唐老疙疸真的回来了,摇着那青春的肩膊头,步枪抓在手里,后面是漫野的红旗,红旗下面是漫山漫野的有枪枝的革命军,女人,孩子……全有,死掉的丈夫也参加在里面……她扑过去——

  

“喂!你的……”

李七嫂的梦碎了,站在她前边的不是有着那样诱惑肩头的唐老疙疸,也没有了山野,也没了红旗。只是一个笑着眼睛的日本兵。

  

她知道了,她知道这是结束她生命的日子。但是孩子还是加紧的抱在自己的怀里。她忘记惊慌,心脏和静止了一样沉静。静静地静静地她看着来结束她生命的这个魔鬼。眼睛变成金刚石一样坚定。——小溪在草丛,在身旁轻巧的唏嘘着,孩子的呼吸照常平稳。

  

“你的……啊!孩子……那边去……啊!我的好……干活计……”

  

她听着,同时看着这个少年日本兵,颠动着他手中的刺刀。眼睛赤红的,牙齿不规则的探伸在唇外。贪婪的涨红他的脸,钢盔抛挂在项后,同时猥亵的开始来伸手取她的孩子,企图抛向一边去。孩子从梦里惊哭着,尖戛的叫着,小小的山谷起着回应。这使七嫂的心和周身蒙到了不可忍受的刺痛!

  

“你,王八蛋要怎样啊?……”

她企图挣扎的立起,但几日夜来,为了饥饿,为了恐怖,为了疲劳,为了焦烦的等待……什么全在摧毁她。整个宇宙开始在她的眼前里起着回旋。一种沉黑的窒息重压,她开始昏迷了!

  

醒来的时候,孩子被抛在沟下的石头上。脑汁沁流在小溪旁边,随着流水流到什么地方去。

  

她摊卧着,衣服变得残破,周身渐渐恢复了痛楚!——太阳在天空没有关涉;高空飞走的白云也没有关涉。什么似乎也没有关涉一样。对于人类的苦痛,对于当前李七嫂的苦痛。

  

她回想这也许是个梦?一个噩梦?事实会昭示她,孩子的颅骨碎在小溪边的石头上了;她……试想着去复仇,她应该向哪里走呢?连一柄刀也没有。那青春的宽肩头的唐老疙疸也不在她的身边,那些英勇的革命军也不在身边。他们全抛开她,去斗争。最终她想到那为了斗争而死掉的丈夫……她软弱,无止尽的流着眼泪!无止尽的悲伤……

  

在空气里时时夹杂的飘送着各种粮食半成熟的香气。高粱啦,大豆啦……每年九月初在田野上笑着的男人和女人,忙着工作着。大车上捆好高高的垛,牲口们在车停止着装载的时候,纷忙的拾取地上的遗穗嚼食。人们并不恼怒。孩子们下面赤着脚,身上却披了过去冬天的棉袄,跑着,叫着,不经意也许被锋利的“高粱楂”划破了腿肚子。流血也是不管的,拾着红红的高粱穗,喂着自己所心爱的牲口。

  

没有土地的老年人,常常背上搭着一个口袋,到每处拾些牲口吃不尽的余穗;或是在已经剪过穗头的秸子里面,意外的企图获得些什么剩余。这是地主们的“收获节”,也是穷人们的“收获节”。

  

今年是什么也不同了。田野上的庄稼,不被注意的留置着在。年轻的去参加了“斗争”,着了疯狂一样,似乎正是所期待的。老年们虽然听说又要有“皇帝”出现了,“皇帝”后面应该是隐藏着永久的“太平年”。可是皇帝听说是日本人的皇帝,日本人打天下。这使老年人对于皇帝也不得不失了希望!并且年头也还是不太平!村子里的高丽反倒张狂起来。老年人不能拦阻青年人,也不能帮助青年人!老人们常常是留在村子里,被日本兵后来的炮火轰得净尽。

  

李七嫂无止尽的流着泪,无止尽的悲伤着……她没有勇气,再去看看头颅碎在石头上的小东西。那会更加深刺痛她的心!她怨恨那个宽肩膀的农民,那个青年的情人!为什么他会不知道她在这里苦难着?打仗便什么全忘了吗?连自己的情人也一样?她要去寻他,现在除开他,她觉到生命的希望,像灯一般地不可靠!起始她的希望是生活在孩子的身上,现在呢,她又把她的希望,无把握地系在了唐老疙疸的身上!——唐老疙疸是生活在不断斗争的群里的。

  

“我也去吧!我也去吧!和他们一道去吧!让‘斗争’死了吧!和情人死在一起!”

一种力,一种复仇的力;求生的意识兴奋她,可是当她一瞥间,无意又看到那小东西的时候,她又软弱的睡下!愤恨被悲哀所淹泯……

一直到黄昏,这个惨淡的影子,终于还是抱起了那个残碎了的小东西,摇曳的,疯狂的没向了田野那边去。

  

……

  

松原忘掉了吹肉口笛,步子无节奏了,颓然的向回走。路上又经过那人割掉乳头的女尸近边——那群集的苍蝇,比前更见增加,形成不整齐的群在爬行,在啄食……

  

走进营盘的时候,已经黄昏,院子里听不到什么杂音,只是那个上尉队长在讲话。兵士们挺着身子,胸膛提到前边,没有理由恭顺的站着。脚踵应该一律并拢,形成一条条单纯的肉柱。

  

“报告——”松原使自己的声音刚强着,这样可以表示他是一个强梁的英勇的兵——敬着军礼,身子适度的倾向前边,手掌垂斜附到钢盔的遮沿。

  

上尉,就如没有松原存在一样,还是继续的说着。一种带沙音的,词句不连属的讲话,刺痛人一般的难堪。

  

他在告诫帝国军人,应该一生效忠天皇;努力讨伐匪贼,这才是军人的本分。同时他又说应该时刻防备匪贼的反攻。

  

部队依然还是站着。但是上尉中队长,却将一双没有温情的眼睛,向松原这面投射过来。先是由他的脸上,而后转到他的全身,甚至到一颗不必要的钮扣。而后又回到他的脸上……在询问,同时摘住松原的眼睛每下掀动——松原还是未完毕的敬着军礼,手臂适度的举起着。

  

“你到哪边去来?”

  

“……”

  

松原他当然不会有回答。虽然他知道他这不算犯什么军规,官长也是一样,去找支那女人。这话只能埋在喉咙底下,他不应该说他也是和别的兵一样,和官长们一样,去弄支那女人——几十条同伴们的眼线,也是向他的身上和脸上集中。

  

“你的——”上尉队长走近他——那没有温情的眼睛,便显得锐利严峻,活似两个可怕的深黑的洞!松原的眼睛,感到衰弱,脸颊燃烧,不可逃避的什么事情,马上是临到了!

  

“你的什么理由没有,就这样晚归?——”

  

乓——第一个嘴巴,把松原的钢盔高高地落到脖子后边。身子是那样侧了一侧,很快的又站在了原地;接着是第二,第三……松原的手臂仍是举着,这是表示还没有得到长官的答礼。

  

上尉队长打起嘴巴来很熟悉!响亮而有力。松原的嘴里浸浸发现了源源的血流。两个面颊也同时增加着红润和肥满!

  

上尉队长走了去。士兵们从集合的队形,也开始解散。并投有人敢走近松原说些什么,军队的规矩是这样。他只是孤独的,钢盔落在脑后,嘴流着浸浸的血,面颊燃烧一般地痛涨,被罚站在院心。

  

晚风吹袭庙角的铜铃,响亮清脆而细碎!门扇早被掀倒在地上,泥塑像没了庄严,肚子残破的躺在每处!——一处庙脊角,被流弹扫了去。

  

松原现在所想的只是两个理由:长官应不应该这样打他,打他的理由是否充足?虽然他常常也看到别的同伴挨嘴巴,那是对他无关心。有时他还要暗地讥讽这个挨打的人。他从没去安慰过谁。今天他一样也是没人来关心到他。第二个理由便是这样了:

  

——长官不也是一样吗?弄弄女人回来晚一点,就是这样吗?打得这样苦,没有情面……

  

想得太多了!想到他的“祖国”,“天皇”,爱人“芳子”,以至于被他把孩子摔在石头上,而强奸了的那个支那女人,和那个割掉了乳头的女尸……

  

——这是悲惨的哪!

他的眼泪开始在眼睛里起着回旋。

------待续------

小说《八月的乡村》连载,每周一至周四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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